二爸（修改稿）

       屋里柜子里放着一副羽毛球拍，炭黑色的把，湖蓝色的框，白色的网子，这副羽毛球拍是二爸和我一块逛超市买的，记得那天二爸从西安回来了，穿着个白蓝相间的T恤特别精神，他说时间长了没有回家，在西安呆的久了有点心慌，回来看一下大家。谁知道那一次竟然成了我和二爸的最后一次见面。
       二爸和我父亲并不是亲兄弟，但是我爷爷和他爹是亲兄弟，二爸在家里排行老二。二爸中等个子，稍微有点瘦，脸盘棱角分明，小时候我经常去二爸家玩，二爸喜欢我们这帮孩子，没事就给我用纸折面包玩，有时候还几个人一起打个牌。二爷一辈子是农民，家里除了种地，农闲的时候二爷靠瓦工的手艺挣一些补贴家里。二爷经常说不读书以后就没有出路，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所以二爸读书很用功，二爸家里除了很多辅导书，还有很多故事书，二爸对古典名著很熟悉，《西游记》的故事他能像电视剧一样一集一集地讲下去，他从石猴出生讲到拜师学艺，从大闹天宫讲到真假美猴王，孙悟空的神通使我非常羡慕。他对《隋唐演义》中的故事也很有见地，在济南府当差的秦琼来潞州办事，不幸染病于店中，所带盘缠耗尽，无奈他卖了心爱的黄骠马，无意之中结识了好汉单雄信，他感叹英雄也有遇到困境的时候，很多章节他都能像讲评书一样听的人热血沸腾。那时候参加高考就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一年二爸高考落榜了，记得二爸神情忧郁，清瘦的身材很单薄，家里大爸跟姑姑都提前辍学了，大爸一心一意做生意，挣了一些钱都给二爸交学费，二爸觉得理亏在家里抬不起头，低头进低头出，大家都给二爸鼓劲打气，让他不要失了信心，但是二爸复习了一年，第二年还是没有考上。这一次二爸彻底想开了，他常给我说起蒲松龄的故事，蒲松龄19岁就考上了秀才，但是以后参加乡试都屡试不中，就在家乡柳泉旁边摆茶摊，请过路的人讲点奇闻异事，然后免费给大家喝茶，听完了回家记起来，然后再做加工润色，最后终于写成了古典名著《聊斋志异》，蒲松龄当年是个落魄书生，我想二爸讲蒲松龄的时候一定是感觉蒲松龄当年的处境就像当下的自己。不上大学以后在社会上吃不开，最终二爸上了一所民办的乡镇企业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上大学以后二爸接触了更广阔的社会，那一年二爷务了二亩西瓜，记得他放暑假回来开朗了许多，我们几个在二爷的瓜棚里听二爸讲外面的故事，听得很晚都不愿意回去。
       上了几年学以后，二爸毕业应聘到江苏镇江的一家企业上班，从此进入企业成了一名白领。二爸从一名普通的推销员干起，几年以后从销售四部的经理做到了公司销售部的总经理。二爸口才好，待人直爽，交了很多生意上的朋友，朋友见面，山吃海喝，有的人豪爽，再说人家敬酒不喝也不好看，啤酒白酒一起喝，为了谈一笔生意只得尽力而为，几年下来二爸发了福，体重增加了几十斤，过年回来他常说，不出去不知道，人家南方人吃饭主要吃菜呢，吃菜主要用小碗，一顿饭就是几个菜，哪像咱们陕西人一天三顿尽吃面，早上吃的面糊糊，中午吃的老碗面，晚上还是清汤面，有时一忙一碗面就能管饱一整天。二爸为人实诚，在公司人缘好，大家见了都喜欢，也因为实诚，人家喝酒他都陪着喝。二爸做业务很敬业，吃饭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地没时间，时间长了影响了身体。为了生活他去了南方，但是在南方买房很贵，成家以后他在西安找了个工作，他想以后买房也容易一些，后来二爸回西安在几个大学里面代课，记得那时候我还上高中，二爸经常问我的学习情况，还从西安给我买回来几本最新的高中辅导书，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二爸，二爸的执着使我很敬佩，他对问题的见解总是入木三分，和二爸在一起我心里就敞亮，二爸仕途的成功一直是我心目中的榜样。
       那一年过年我回老家没有见着二爸，说是二爸病了，去了县城住院，父亲带点东西去县城探视了一次，原本想着普通的病住几天院就好了，没想到几天以后二爸病情发展转到了西安，平时健康阳光的二爸怎么会得病了呢？病魔的突然来临使大家都猝不及防，在西安又住了十来天以后听说二爸被送回来了，医院说这个病太急，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让准备后事呢。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好像是在做梦，二婆一直盼着儿子能成家立业，顶门立户的，现在终于有了一对八岁的孙女，但是如果二爸不在了，一个单身女人怎么带大这两个孩子呢？二爷常年给村里人盖房子，做了几十年的泥瓦工，辛苦了大半生了，还没有歇一歇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过年我回老家的时候二爸在医院，我收假上班了二爸却被救护车送回老家了。那天早上我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凌晨三四点钟莫名其妙的就醒来了，觉得心里异常害怕，天亮以后母亲打来电话说二爸没了，听说二爸死的时候是早上四点左右，二爸身体难受挣扎了几天几夜，身体浮肿，最后终于没有了力气。现在想来可能是亲人之间都有心灵感应的缘故，亲人的悲号真的可以穿越时空，像电话信号一样千里传音么？二爸是经常陪商户喝酒喝坏了身体，原来想回西安好好做一份工作，有个稳定的家不再奔波，没想到时运不济，这么年轻还不到四十岁就撒手人寰。二爸用的棺椁是我大舅给二爷做的，本来给两老人做了一对，黑底上面有红色的图案，一个上面画着凤凰，一个上面画着腾龙，盖板上面带有木剑的。但是现在二爸先走一步，二爸不能尽孝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呀，我已经记不清二爷当时的表情，二婆已经淌光了泪水，二爸的丧礼按照村里的习俗进行，相司已经看好了日子，二爸的棺椁就静静地放在客厅的地上，我赶回去的时候二爸已经盖棺入殓，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见上二爸最后一面，可是，见一面又有什么用呢？二爸已经不能言语，二爸也听不见我说话，或者二爸的面容已经肿胀变形，二爸已经躺在棺材里静静地睡着了，我希望看到的二爸不是这个样子，我把一卷冥币依次放进乌黑的纸盆里点燃，只有熊熊的火光一闪一闪映衬着灵堂外面的天空，哀乐低沉在院子里回旋飘荡，二爸的灵魂要独自去那个未知的世界远行，此时二爸的灵魂可曾感知到大家的悲痛？夜幕落下来，黑暗吞噬了整个村子，随着最后一盏灯光的熄灭，树影、人影都隐没在了黑夜里。
       黎明的唢呐打破了村子的寂静，亲朋好友都穿着孝服，簇拥着灵车缓慢地前行，村子乡间的道路已经很老了，荒草掩埋了两侧的路面，草叶和麦田里都还含着露水，中间裸露的黄土在手电的灯柱里弯弯曲曲，老路瘦得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孝子都訯着鞋，一路忐忑而行。二爸的墓穴已经挖好，棺椁很顺利地落了下去。村子的东南又起了一座新坟，新坟上插上了拉过去的花圈，亲友围着坟堆烧纸、磕头，最后把缠着着白纸花边的柳棍也一起插了上去，明年坟头能不能长出柳树呢？人来到这个世上，是父母给了身体和相貌，每个人生长的环境不一样，每个人的经历不相同，每个人也就活得不一样，为什么有的健康，而有的残疾，有的富有，而有的贫穷，有的顺溜，而有的坎坷，有的善良，而有的自私？就像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人来到这个世上，微小得的就像一棵草，人死了就像一棵荒草没有了，人们渐渐地会忘记他的名字，而这个忘记他名字的人最终也将被忘记，生活还要继续，明天人们又会开始新的生活。
       村子渐渐地越来越被人遗忘，只有每年麦子收种的时候，人们才会想起来。村子熟识的亲友邻居越来越少了，只有过年的时候，偶尔能见一次面，回老家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然而每次看到那一副崭新的羽毛球拍子，我就会想起二爸的音容笑貌，我仿佛看到二爸在院子里挥动球拍，和我打球的情景，每当这个时候，我心里都会隐隐作痛。但是时过境迁，后来那一副羽毛球拍就再没有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