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楼上

      几位相识的朋友在一家名叫亭院小厨的酒楼上喝酒。酒楼临街，街道是唐时长安城里最宽的道路。酒楼只能乘坐街口的电梯上来，电梯旁放着一把椅子，时常坐着的，是一位中年的妇人，穿着酒楼的制服，在招呼来客。包间很少，最里边的挨着厨房，亦最小，晚间是属于他们的。包间的门可以关得严，但外边总是很吵。
      先是寒暄，喝酒，喝得有些量了，话题自然归向了文学。有两位应和着，指摘着一位正在修改中的小说，细节的处理问题。作者似乎并无什么辩解，只是平静地看着别人在说。这三位都是写小说的，水深水浅自然亦是心里分明。另一位不曾写过小说，然而却可以对于小说作些品评。还有一位，职业是摄影，对于文学有兴趣，但似乎兴趣不大，总是沉默的时候多，欣赏他人的耐性很好。
      混乱的谈话中，不知谁冒出了一句：
      “鲁迅的《在酒楼上》写得并不好。”
      接下来就有些乱，但话还是一直在说着。
      “写得并不好。”
      “有着格式的特别，借鉴了西方小说的形式。”
     “周作人说是‘最具有鲁迅色彩的文章’。”
     “是说精神气质吧。”
     “那种忧愤深广，寂寞、深沉，绝望而又苍凉。”
     “现在人是太过于看重小说了。”
     “是。前几年蒋方舟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不写小说还自称为作家是件特别不要脸的事情’。”
     “是有些过了，不懂文学史。”
     “王国维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现在的文学是什么？是小说？”
     “小说？恐怕未必。看鲁迅怎么说，得网上找找他的一篇文章，像是为英译中国短篇小说集《草鞋脚》作的小引。
      找到了。鲁迅在第一段就说，‘在中国，小说是向来不算文学的。在轻视的眼光下，自从十八世纪末的《红楼梦》以后，实在也没有产生什么较伟大的作品。小说家的侵入文坛，仅是开始“文学革命”运动，即一九一七年以来的事。自然，一方面是由于社会的要求的，一方面则是受了西洋文学的影响。’”
      “直到现在也不见得有作品是能比肩《红楼梦》的。”
      “不过鲁迅还总是寄希望于后世的。他在文章中又说，‘这一本书，便是十五年来的，“文学革命”以后的短篇小说的选集。因为在我们还算是新的尝试，自然不免幼稚，但恐怕也可以看见它恰如压在大石下面的植物一般，虽然并不繁荣，它却在曲曲折折地生长。’”
      “曲曲折折地生长，多少年了。”
      “有时让人觉得沮丧。”
      “是，就像小说中吕纬甫尖刻地讽刺自己，‘我在少年时，看见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下，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便以为这实在很可笑，也可怜。可不料现在我自己也飞回来了，不过绕了一点小圈子。’”
      “想起王国维的话，就觉得可悲。”
      “是那种绝望而又苍凉的可悲。”
      包间门外安静多了，食客已走，空荡荡的，厨房的炉灶亦是没有了声息。几个人倦懒着乘着电梯出门，大街上车辆穿行，远处灯火明灭，是长安城最为常见的夜晚了。微风吹过，一切都消散在了漆黑的夜里。
      聚谈者，无柿园、野水、林喜乐、韩北京、理洵，皆不记其所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