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不如意事常八九

　　当年，哥哥刚考上公务员，我刚进入那家瑞士公司，在上海初步站稳脚跟，娘就走了。娘走了，我才算是明白了，什么都不如家人重要，想要做个孝顺孩子，然后，刚给娘上完百日坟，父亲也走了。我不知道是哪个狗日的给我编出这么一个人生剧本，演到这里时我很懵逼。我一度怀疑，天降将大任于我。所以，当年那个出名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时，我坚决地没有珍惜，而是，放弃。我为什么要成功呢？你把我父母都弄死了，我偏就不去成功，我就是在那个每月五百块的由厨房改成的群租房里宅着。“河蚌不出，奈苍生何？”苍生是什么东西，我父母走的时候，送过白包吗？没有，那么可见，其实大家不熟，不熟，挺好。


　　中午步行回家吃饭，往返要顶着大太阳在路上走半个多小时。虽然有叶子给买的名牌阳伞，但还是会出汗。回到单位，同事看着我汗湿的T恤衫，开着并没有什么恶意的玩笑。我对此自然也是一笑置之，身边的人愿意笑你，其实不见得是坏事儿，至少说明你过得还算不差。比如，我们通常不会去嘲笑一个很可怜的人，像刚死了父母的，或者刚投资失败的。善良自然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万一刺激到了，被他给弄死弄残了，不划算。我手下向行政部小姑娘提议：“干脆再给他领件儿公司T恤算了，这样别感冒了。”行政小姑娘并不想给，但又不好拒绝，扭捏着不说话，直到她经理催促她，才带我去拿衣服了。在箱子里扒拉了半天，对我抱歉地说：“没你穿的号码了。”好吧，应该是真的，因为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笑容。


　　叶子大姨动手术了，肠瘤。她的孩子们都要上班，陪床的事儿，自然就需要我岳母去搭把手。周六，叶子和岳父也一起去探望，就剩我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我都不记得上一次自己带孩子是什么时候了，心里颇有点儿小兴奋。带着小家伙下楼去做拍球运动，天天已经能拍两百多下，还时不时玩个转身拍球的花活儿。中午回家我下厨烧了红烧肉和油爆虾，炒了茭白，跟他敞开了吃。爷俩拿着椰汁干杯，那气氛叫一个其乐融融。下午，最近大便不太规律的天天竟然主动要求大便了。只是，大便的形状不是那么正常，有点偏稀，但也没到蛋花便那么稀。叶子回来，我如实反映情况，然后她瞪着眼问：“你是不是给他喝椰汁了？”


　　“喝了啊，他想喝，我就给他喝了半杯。”我意识到有点不妙。
　　“他想喝你就给他喝？”果然叶子音调立刻高了一个八度：“那是昨天买的，喝了半瓶，剩下的都没放冰箱。今天还能给孩子喝？”
　　“我尝了，觉得还行啊……”我小声解释，但也知道，自己又犯错了。在一次次犯错中，我在这个家的地位越来越接地气。



　　叶子大姨还没出院呢，嫂子来电话，说哥哥住院了。“这几天总是胸口疼，各种检查都做了，也没查出问题，医生也没办法。”嫂子在那头明显慌了：“你们家以前心脏这方面是不是有什么病啊，你帮着想想。”


　　我在这头也懵了：“没有啊。大大和娘都是肺病，大大倒是有冠心病的。如果潍坊的医院查不出来，你问问那边专家，上海哪家医院看这个病好，来这边查查吧。”


　　挂了电话没多会儿，嫂子来微信说查出来了，是冠状动脉堵塞，要装支架，她想装进口的。我当然是支持装进口的，问她需要多少钱，我这边有。嫂子说：“不用，家里还够。”一个小时后吧，跟我说手术做完了，是微创手术，三天后可以出院。我也长舒一口气，哥哥在老家那边主管卫计，也就是管医院的官儿，能够在当地治疗是最好不过了，会有各种便利。真要来上海，就我这种宅男，又哪儿认识什么人呢？而且，大大和娘都是来上海诊疗后去世的，我心里对老家人来上海看病这事儿，有阴影。只是，想到哥哥才四十出头，怎么就要装支架了呢？嫂子在那边抱怨说哥哥老是喜欢喝酒，一喝就收不住，不醉不归那种。“跟你叔叔一样一样的。”她在电话里说。好吧，叔叔以前的确如此，现在也是一身病。


　　回到家，想着人是去不了了，公司正是忙时候，且回去也帮不上忙，但得给嫂子转点钱过去。毕竟就兄弟俩了，钱不在多少，算是个心意，总归可以让人心里暖一些。我想先给她五千块，但家里是叶子管钱。我回家烧晚饭的时候，就想着怎么跟叶子说。晚饭时，看她跟天天吃得开心，想着不能扫兴，吃完再说吧。吃过饭，岳母跟天天玩，我把叶子喊到卧室，跟她说：“哥哥心脏装了支架，咱们得转点钱过去。嫂子现在一个人照顾，侄子乐乐还得了疱疹，正发烧。”


　　叶子问：“好啊，转多少？怎么突然就装支架了？”
　　我说：“我哪知道。你看着转吧。”
　　她问：“你说个数，你这边的亲戚，你做主。”
　　我想说五千，话到嘴边，还是说：“要不，先给三千吧。”
　　叶子犹豫了一下，说：“行。”


　　自从叶子成了全职太太，在家照顾天天后，她就变得很节省。好吧，主要还是我赚得少，还了房贷，支付了天天的培训费用后，其实也没多少结余。想着她平时网购时货比三家，几块钱都计较的样子，我也实在不好意思多要。叶子出去，把哥哥装支架这事儿跟岳母说了。岳母劝我说：“微创还好了，现在装支架的人很多，不用太担心。”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但我听了，却也并没有太开始，甚至有点儿些微的厌烦。


　　过了会儿，叶子又说：“要不，先转两千吧，我过去帮嫂子带几天乐乐，嫂子好照顾哥哥。”

　　我很烦地说：“不用。哥哥管医院的，他在院里总归有人伺候。再说了，按我老家的规矩，你去了，他们还要接待你。”

　　叶子总算打消了去帮忙的念头。又过了一会儿，她又过来问我：“哥哥家缺钱吗？”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没戳穿，想了想说：“按说该是缺钱的，他就那点工资，两个孩子，嫂子在家。虽然当点官，但没后台，我们家人都胆小，也不敢拿的，我估计撑死了拿点超市购物卡，一点买菜钱那种。当然，也不至于多穷。”


　　叶子又说：“还是先给两千吧，说难听点，以后可能花钱的地方还很多呢。”
　　我回她：“随你吧，都行。”


　　早上问叶子：“钱转了没有。”
　　她说：“嫂子还没把她支付宝账号给我，我微信里没那么多钱。”
　　我说：“人家不会给你的，显得好像想要钱一样。你把钱转到微信，给她吧”
　　中午叶子给我发微信，说微信转给嫂子了。


　　次日，三姑和叔叔两家人去医院看望哥哥，叔叔给我打电话说：“别担心，没事儿，就是手腕那边一个豆粒大的小口。精神头看着挺好。”


　　我给哥哥发微信说：“你好好保重，就咱们俩了。”
　　哥哥回我说：“放心，没事儿的。”


　　台风又来了，吹得树叶簌簌作响。阳光依旧炽热，走在路上，还是会流汗。中午回家吃饭，叶子她们不在家，又带着天天去培训了。大人孩子，都很辛苦，但有什么办法呢？好在，天天的进步是很明显的，让我们很安慰，也充满了希望。楼门口，停着两辆电瓶车，其中一辆上拖着一根电线，另一头穿过楼门，插在里面的电箱上。边上两个工人模样的人在抽烟，我跟他们说：“这里不许充电的。”


　　其中一个笑着说：“我们是来给你们修电梯的，里面的镜子坏了。”
　　另一个说：“我们是嘉定赶过来的，下午还要赶回去，没电了，也是没办法。”

　　我想了想说：“那你们注意安全。”


　　回家吃过饭，走的时候，看他们还在那里充电。想了想，还是给物业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说明了一下。那边着急处理，我赶紧拦住：“你们派个人让他们注意安全就好了，也别赶走人家，还要回嘉定呢，也不容易。”那边接电话的女士顿了一下，说：“知道了。”


     又是周日，一家人带上天天和叶子闺蜜一家去好乐迪唱歌。多少年没唱了都，记得单身时，跟我那俩好友兼同事，经常去唱，那时是真把这个当一项工作辅助技能在锻炼。最终，那俩算是练成了，而我，放弃了。天天在KTV很快乐，“海草海草”的吼着，蹦蹦跳跳。结束后，又带他去城市轮滑那里体验了一个小时。那是天天最爱的项目，只是，去年他力气不够，平衡感也太差，今年貌似进步不少，我们在考虑，或许真该给他报名了。晚饭，我们和叶子闺蜜一家聚餐，叶子买的团购券，不过才花了150元。回家的路上，叶子很兴奋，计算着：“3个小时KTV才29，轮滑1小时体验券六块，团购还有十块钱折扣呢，算140……”


      想起了我在网上写了给哥哥钱的事儿以及叶子的表现后，有人劝我留点私房钱：“你总有叶子不知道的进项吧？”这个，当然是有的，说实话，我 不止一次动过藏私房钱的念头：“以后你们欺负我一次，我就少给你们一千块钱。”但是，终于只是想想，这个家，都不容易。我搂着怀里的天天说：“妈妈棒不棒？”小家伙估计没明白我的意思，但并不影响他说出正确答案：“棒！”


      叶子确实很棒，那晚上，她用电饭煲第一次尝试做蛋糕，就成功了。做出的蛋糕又香又软，我和天天都赞不绝口。吃完了，我正洗盘子，岳母照例过来批评，这次批评的是，我竟然用洗洁精洗碗：“人家都说了，洗洁精伤身体，尽量用热水冲洗干净就好。”我没问她人家是谁，也没反驳说你过去那么多年不都是用洗洁精洗的吗。面对我的沉默，老人说了两句走开了，到阳台上给天天洗衣裳，我看到她出汗了，后背都湿了。没两天，叶子换了一种稀释过的洗洁剂说：“以后用这个洗碗。”我说：“行啊。”

      
      晚上，叶子拿出一桶某品牌的保健品说：“你叫个快递，给哥哥吧，四百多呢。”
      我想说:"还不如给钱。"但终于没开口。给嫂子发微信说了这事儿，果然嫂子是拒绝的：“你哥哥收了很多蛋白粉什么的，都不吃送人了。你们留着给叶子和天天吃吧。”
       “算了，你还是收下吧。”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叶子的脾气。”
       嫂子回道：“那好吧，等我们下周回家，你快递到家里。”

       长嫂如母，大大和娘没了后，她一直对我很照顾。其实，我们这辈子，真正能占到便宜的，也恰是那些爱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