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土豆历险记
2021-12-23叙事散文碣石清风
文/碣石清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们这里社员们的生活很苦,,几乎家家粮食紧缺,大多为吃的发愁,我经常跟远在沈阳的叔叔姑姑们要粮票救济,那是我下乡后最艰难的时刻。偶然听说山海关那里有土豆交易市场,几个熟人一商量就决定冒险去一趟。这天,头遍鸡……
文/碣石清风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们这里社员们的生活很苦,,几乎家家粮食紧缺,大多为吃的发愁,我经常跟远在沈阳的叔叔姑姑们要粮票救济,那是我下乡后最艰难的时刻。偶然听说山海关那里有土豆交易市场,几个熟人一商量就决定冒险去一趟。
这天,头遍鸡叫,我们就上路了。
朗月当空,银白色的月光铺地,清风习习,蛙声聒耳,蟋蟀声阵阵。
十几人的车队 ,乡间土路上只能是一溜儿前后骑,加上前后有一段距离,车队拉得长长的。月光如银,亮如白昼。我们在路上的倒影由斜长变得短小了。
二遍鸡叫,我们到了北戴河;三遍鸡叫,我们到了秦皇岛。再往前就是山海关了,我们已经骑出150里地了。
前面路是土路,不太好走了。眼看黎明了,反倒黑了起来。前面是下坡路,需勒闸往下骑。天黑路暗,骑着骑着,我突然发现前面有一黑影,象一块大石头横在路当中,我马上勒闸下车。一看,原来是一个大麻包,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我这一停车,可就闯了祸。紧跟在后面的是老刘头,他见我停车,不知出了啥事,赶忙勒闸,也是情急出错,他错勒前闸,后轱辘一下子翘起离了地,自行车闹了个前滚翻。老刘头被甩出有五尺远。后面的都赶了上来停车救护。老刘头自己已经爬了起来,摔出去的自行车也被人推了回来,只车把摔歪了扭过来也就没事了。虽然人车无恙,但也好悬呀,都闹了个后怕。骑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天也放亮。漫天红霞。老刘头说:“咱们要抓紧点,早霞晚雨,就是说今晚上有雨!”他这么一说,人们也没往心里去。
到了山海关,太阳多老高了,我们也没有找到卖土豆的地点。后来有人指点我们到了东门外,那里果然有几个卖土豆的人,东瞻西望,贼头贼脑,十分警惕。看来这里政策也不是多么宽松。我们决定先吃饭后买土豆。老刘头提议吃油条豆腐脑,大家都说好。别人都是半斤油条一碗豆腐脑,我却是三两油条两豌豆腐脑,原因是油条要粮票,豆腐脑不要粮票。那时的粮票贵重的很呀!
饥肠辘辘的我们三扒拉两咽就吃完了,就各奔东西买土豆去了。我不懂如何交易就跟随着苏占坤一起买。
太阳当头时候,我们都买好了,上下差不了半个小时。老刘头又提议:“咱们就走吧,晌午饭到秦皇岛再吃吧,要赶早不赶晚呀。”大家都说好,就骑车上路了。来时是轻车,容易;回去可就难了,一百三四十斤的重量,不容易。人骑在车上,两脚要用力登,车轱辘才向前滚动,要是路有个坑凹的,车身就会摇摆以至摔倒。
我骑得特别费劲,车子怎么这样笨重?不蹬不走,骑到山海关西关时,我就再也登不动了,只得下来,一看,原来土豆袋子压在了车轱辘上。苏占坤他们停了下来,帮着把土豆袋子卸下来。一看,驮货架折了一根,从根部齐刷刷地断了。苏占坤说:“你骑术不成呀,驮重载就怕摆动。”
老刘头看了看说:“哪呀,这是早断了的,你们看这不还有铁丝绑着呢。”
我大吃一惊,俯身一看,驮货架用铁丝缠绑在车梁上,昨天借给外人骑了天,一定是他们弄坏的,应该说一声呀!这不是坑人吗?我很后悔没有听苏占坤的再三嘱咐的话,他让我走前把车子检修好。我忽略了,急得我站在那里直挠头皮,一筹莫展。
苏占坤说:“找个修车的地方,换个新驮架吧。”他吩咐别人把我的土豆分成小袋给驮着。
我很不好意思,忙说:“不用,我自己来吧。”
苏占坤很不满意,气呼呼的,“不用?你怎么弄,自己扛着?”他见我没话说,就又开导道:“在家靠自己,出门靠大伙。这时候了你还逞什么能?”
此时,走来一个当地小伙子,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们,“你们是外地的吧,秦皇岛市里有卡子专截外地买菜的,截住就没收,严着呢!”
大伙一听心凉了半截,求救似的问他:“这可怎么办,有啥法吗?”
“有呀,你们别进市里,绕道过去好了。”他不厌其烦的为我们指路,“路远了点,但安全。你们自己拿主意吧。”说罢拂袖扬长而去。
听了他一番指教,人们的心里有说不完的千恩万谢,“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人们按着他指的路走,心惊胆颤地绕着走,唯恐被查住;坎坷不平的窄小土路不能骑只能推着走,又怕又累,一个个弄得满头大汗。一个多小时,我们才饶过了秦皇岛市区,平安倒是平安,就是把人们吓死了累坏了,悬着的心放下了,却张着嘴出气,热汗洗身,口干舌躁,饥渴难忍。过了秦皇岛,有一个不知名的小村镇,有两家小饭店,饥不择食吧,大家钻进一家饭店买了饭菜就吃了起来,这就是生存的本能吧。
我也顾不得吃饭,急急忙忙找了一家修车铺,就急巴巴换好了驮货架,人们也正好吃完抹着嘴巴出来。老刘头望着天说:“雨不远了,快走吧。”
人们帮着把我的土豆又放到我的车上,苏占坤问:“你吃了没有?”
“吃了。”我不忍心让大家再等自己了,只好撒了个谎。人们便争先上了路。
瞬间,乌云滚滚而来,闪电雷声不断,天越来越暗越黑。恶天气来势很猛。老刘头说对了。人们拼着命地往前骑。
我就苦了。三两油条两碗豆腐脑早消耗了,饿得心跳,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真真想下车歇会儿,但我不愿落后,也不甘心落后,咬牙硬撑着。
一阵狂风过后,又一个震耳欲笼的炸雷,漫天的火龙在云海中穿越,大小雷在宇宙中狂轰乱炸,大雨倾盆而下。雷电停歇,狂风加剧,雨势越来越猛。工夫不大,沟满壕平,流水滚滚。
自行车队艰难的在风雨中行进着,自行车破水而行,轮下是喷射的水线及哗哗的流水声。风雨中还不时传出他们相互鼓励的话语声。
我落后了,远远的落后了。我精疲力尽,再无力登车,一个栽歪,我随车栽倒在风雨中。我饿得前心贴后心,一阵昏眩,跌倒在车旁的雨水中。我知道这是饿极所致,我试着站了起来,扶起车子,向前推了几步,就又咬牙跨上了车子,只登了十几步就又栽倒下来。前面的车队已经没有影子了。我想起人们常说的那句话:爹死娘出门个人顾个人。他妈的,人情就这么淡薄!我索性坐在土豆袋子上不走了,也是触物生情,土豆不是能吃吗,为什么饿着?我伸手就抠出几个土豆,连擦都没擦,就大口啃了起来,我连着啃了六个。这时候,前面传来一阵比一阵高的喊声,那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的。我听出来了,那是在呼唤我名字的喊声。我知道是苏占坤他们回来寻找,我心里一直生他们的气,“你们就招呼吧!”我也不回答 ,继续啃我的生土豆。
苏占坤到了跟前,我也没站起来,继续啃土豆。
苏占坤生气地说:“喊了你这么半天,你也不吭个声,当是你死了呢!”
我也没好气的回答:“我死不死还会有人管?”我还想说几句臭话,当我看到几个人都驮着重载回来找,也真是不容易,就什么也不想说了,几个人回来找他,这不是人间真情是什么?这么一想心里就油然生起感激之情。吃了几个土豆也有了精神。我站了起来。
苏占坤把我的土豆拿下一袋放在他自己的车上,说:“能走吗?”
我说:“能,方才是饿的。”
“在秦皇岛你没吃饭吧?”
我只得说了实话,“我怕耽误大伙就撒了个谎。”
“也怪我粗心,也是饿昏了头,只顾自己吃了就忘了你,这事怪我。走吧。”
我随他们上路了。
雨还在下,朦胧的雨廉中,前面路旁好象有一个瓜蓬。苏占坤说:“要几个瓜大家吃吃,我也饿了。”
大个郭江也说:“我的老肠老肚早就在打架呢!”
我们走近瓜蓬,瓜蓬紧靠路旁,路与瓜地有一道水沟,挺深吧?水哗哗的流淌着。这成了瓜地一道天然屏障,人是过不去的。
苏占坤把手合成喇叭筒状,朝瓜蓬喊道:“蓬里有人吗?”
瓜蓬里有动静,没人回话。
苏占坤又喊了一遍,“瓜蓬里有人吗?”雨夜里声音传得很远。
“乓”的一声,瓜蓬里跳下一个人来,手里象是拎着把大铁锹,故意在什么物件上敲打了一下,“深更半夜的大雨天,你们要干啥?”他如临大敌,威武的守卫着瓜地。
“我们是过路的,想买几个瓜吃。”
“不卖。别说黑天雨夜的,就是大白天也不卖。”
“为什么?”
“不为啥。队长不让卖。”他在地上又故意拍了一下铁锹,是警示吧,他解释了一句,“这是队里的瓜园,瓜只分给社员,是不许卖给外人的,这是规定。”
“大哥,你行行好,就送我们几个瓜,好吗?”一直是苏占坤跟他对话。
“你让我拿大伙的东西送人情,我成了啥人?不行不行,你们快走吧!”
看瓜人很死硬,是一个一颗红心为集体的好社员,看来是不能通融了。大个子郭江气冲脑门,“少跟他废话,咱们过去吃他几个瓜,看他有啥法?能把咱怎么样?过。”说着话就稀呖哗啦的淌水要过去。
对岸看瓜人一声大吼,“我看谁敢过来?”他把锹高高举起,继续吼道:“过来一个我拍一个,想吃瓜没门!我在瓜在!”那气势真是威不可屈,那誓死捍卫集体财产的精神真是撼天地泣鬼神,可谓一代精英,也正是这一代人造就了共和国的事业。
几个人被他的威武震住了,大个子郭江退了回来,嘴里骂道:“他妈的,天下还真有一个心眼的人!”
苏占坤很有耐心,也为他的这种精神所感动,又进一步地解释道:“我们都不是坏人,我们也都是人民公社的社员,去山海关买土豆回来路过这里,我们都饿坏了,这还不算,我们这里还有一个病人,难为你了,对不起了,我们这就走。”
苏占坤说罢,我们推车就要走。
突然,看瓜人一声喊,“喂,你们先别走,我给你们摘几个瓜吧。”我们愣在那儿,不知是真是假?
“你们先等着,看瓜人见人们愣愣地没人答话,就解释道:“既然你们有病人,我就坏回纪律。”说着就猫腰摘瓜,还小声嘟哝了一句,“哪个人心不是肉长的?”
时间不大,看瓜人就扔过一兜用塑料布包的十几个瓜来,“你们拿走,找个背雨的地方吃吧。”想不到这个看瓜人人情味还挺足,几个人也不知说了多少谢谢,感慨万千地走了。
风停了,电不闪了,雷不鸣了,瓢泼大雨却依然不停地下着,地面上的雨水由东向西流淌着,“哗哗”地流淌着。
一行人低着头冒雨推车进了庄,一时也分不清什么地方,把车子就地放在路旁,跑着挤到一家房檐下避雨。大个子郭江突然发病,全身发抖,上下牙直磕打。人们吓坏了,不知所错。老刘头到底是多吃了几年咸盐,主意就是多。他提议:“我记得前面有一个饲养大院,有几间房子,看看去。”说着就冒雨跑向饲养处。栅子门从里面锁着,老刘头敲打着栅子门还高声喊道:“里面有人吗?”
饲养处大院挺大,背北朝南一溜正房,东西两侧是牲口棚,棚里亮着电灯,东侧是骡马;西侧是牛驴。院里积水成洼,灯光的映照下,闪着晶莹的亮光。一看就知这个生产队很富裕,家底很厚。
正房里有人问道:“干啥?”
苏占坤赶忙答道:“我们是过路的,想在你们这里避避雨。”
“你们多少人呀?”
“十几个。”
“这么多人,我可不敢留。”
“我们有一个病号,实在走不了了,请行行好。”
好半天没有回音,老刘头耐不住,“走吧,这里的人都没人性!”
突然,大院屋里传来喊声:“喂,你们可以进来,但你们要跟治保主任打个招呼。”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正要走,被苏占坤拦住了。他朝里面喊道:“你这不是难为我们吗?大雨泡天的雨夜,人生地不熟的,让我们到哪里去找治保主任?”
“好找好找,从这院往东数第三家,临街房子就是,你们一喊他就能听得到,你们不是有病人吗,还不快去?去吧去吧。”
“世上还是好人多。”老刘头感叹地自言自语说。
“你不是说这里的人都没人性吗?”不知是谁低声反驳道。
“咳,我那是气话!”
苏占坤说:“我去吧。”
几个人一窝蜂似的拥了过去,治保主任起来后好一顿审视我们,又盘问一阵,大概觉得没啥问题吧,才把我们亲送到饲养处。够认真的了,也够负责的了。尤其让我们感动的是,治保主任冒雨亲自找来大夫。把我们安顿好之后,治保主任这才回去。
饲养处屋很大,三间大通炕,饲养员五十上下年纪,很精神。他说风雨夜情况复杂,一直未睡。十几个人把衣服拧干晾好就光着躺下了,挤满了一炕。劳累了一昼夜的人们虽然很饿但更乏,身子一沾炕就睡着了。我饿劲已过,也可能是吃了几个土豆和甜瓜的缘故吧,虽然觉得太乏太累,但就是睡不着,想着这一昼夜的全过程。大家跟自己受了这么多的苦和累,全是因为这辆车子,这辆车子究竟是谁推走的自己还不知道,房东只告诉我有好几个人骑过哩,当时生产队里有自行车的人没几人,我这车早成了公车。不过这骑坏车的人也太不够意思了!你给个信儿呀,这多害人呀!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
苏占坤却很精神,满有兴趣地跟饲养员唠嗑。我索性什么也不想,默默地听他们对话。
“你们这里的人,警惕性都很高。”
“是的是的,坏人到了我们队就象鱼进了网,那是跑不了的!”
苏占坤把看瓜人的高大形象有声有色的描绘了一遍,饲养员大笑:“对你们够好的了,他视瓜如命。自己看瓜不吃瓜,一回,他小儿子偷了个瓜刚咬了一口,他一脚把儿子踢了个前趴,瓜没咽下去卡在嗓子眼,差点噎死。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红管家。人人都敬他。”
“光敬他,学不学他呀?”
“学呀。我们这里的人都象他那样思想好。”
苏占坤大概在思索……
不知外面的雨什么时候停了,圆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不知是月亮照白了流水还是流水映亮了月亮,雨后的夜亮如白昼。这时老刘头醒了,郭江也醒了,病也好了。
老刘头把大家唤醒,张罗着要走。
饲养员望着我们笑,“雨是停了,但你们走不了。村西的桥是个漫水桥,我估计河水都能涨到一房深,你们过不去的,急啥?”
人们高兴了半截,心就又凉了,“这可怎么办?”一个个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别急,这河通大海。水来得急泄得也快。”他伸头望了望窗外,“我想用不着几个小时,水就会落下去,桥就会露出来。你们再先躺一会儿吧。”
被困在这里是我们始料不及的事情,过河过不了,焦急没有用,知道这样,说啥也要冒雨过河的,可后悔有什么用?
我们开始天南地北的闲聊。
说说笑笑中,不知不觉外面已经大亮。十几个人拥了出去。院里的水仍然很深,哗哗地向外流着。我们的车子都在公路旁扔着。我们徒步到村西看水势,河水汹涌奔腾向下游流去。桥仍在水下,这时要过河,会连车带人一起被冲走的。我们只有坐等水落了,急是没有用的了。
十点时分,河水落下一半,流水缓慢,但桥还没有露出水面,已经有人淌河过桥了,桥上的流水还仍过膝盖。老刘头他们奔家心切,决定过桥赶到昌黎吃午饭。
十几人的队伍,一律推着车子淌水过桥,哈,终于闯出困境上了岸,一阵轻松,我们跨上车子顺着公路奔西而去,一口气就骑到了昌黎。到了大众饭店,老刘头说:“咱们都吃热的,发发汗,去去风寒。”每人都买了一碗片汤四个馒头,一斤粮票,四角钱。我面对着片汤和馒头,没有胃口。昨天的两豌豆腐脑三两油条,六个土豆两个甜瓜,饿到极限,现在反倒不饿了。我只把片汤吃了,剩下的馒头用纸包好挂在车把上带回家准备送给房东的孩子。
午时前后,我们都各自进了家。分别讲述了历险过程。
十几人买土豆往来三百里历时一天半的历险记很快在村庄里传开了。
我呢,从此落下怕饿的病根。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6-16 07: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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