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车厢里的争论

　　　　　　　　　　　　　卧车厢里的争论

　　我因老娘重病不得不离京返湘，五月十五日乘坐Ｋ１８5次车南下，买的是１２车中铺的卧铺票。同一卧厢内都是湖南老乡，除我之外，两个长沙的，两个株洲的，一个衡阳的，气氛相当融洽。

　　因为是老乡，说话也就很随意，除了相互寒喧之外，很快就找到了共同的话题，那就是坐火车谈火车。大家一方面抱怨185次车行车太慢，从北京到株洲竟要二十一个小时！看到身边呼啸而过的动车组，难免露出羡慕的神情；而当看到不远处耸立着的高铁高架轨道时，更是惊叹中国铁路建设发展之快。说着说着，一下子把话题扯到了铁道部长刘志军身上，大家一方面谈论着刘志军在任期间铁路改革、创新之快，同时也为他的被“双规”而感到遗憾，为此又自然而然地说到领导干部的贪污腐败问题。衡阳那位老王不由得激动起来，大声说：“中国的官员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贪官！”我一听，觉得这未免太夸大其辞了，于是说：“老王，你这样说打击面未免太大了吧。如果说贪官不少，我同意；但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贪官，只有百分之零点一是好官，我不能苟同。”又说：“这里有个定量与定性的问题：你把有过贪污受贿行为的官员都认定为贪官，这既有定性过严的问题，又容易混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老王立即说：“我纠正一下刚才的说法，我的本意是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官员都有贪污受贿行为。”听老王这样说，我笑了一笑，说：“这还差不多。”

　　看我和老王为着中国官场的贪腐问题进行争论，其他几位也参与进来：有的赞同老王的看法，甚至更激烈，说不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而是百分之百，中国就没有一个好官；有的则赞同我的看法，说偶尔有过一两次贪污受贿行为的官员，不能定性为贪官。就在这时，老王的妻子打来电话，两人说过几句后，老王突然对他妻子说：“我刚才与郭教授争论，中国的官员是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贪官的问题，不知你的意见如何？”没想到他妻子提高嗓门说：“你说的还轻了，不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而是百分之百都是贪官！”老王似乎觉得自己胜利了，就用一种示威的口气说：“郭教授，怎么样，还是我说的对吧！”

　　我笑了笑，说：“现在也没有一个权威部门发布统计数字，因此谁也说不清中国的贪官有多少，你我说的其实都是凭感觉。不过，我也想问问各位，你们谁能说中央的领导也是贪官吗？”听我这么一说，他们似乎面露难色，过了半天才有人说：“这个问题太敏感了，实在不好说。”

　　我也觉得自己不应该提出这个问题，于是缓了缓口气说：“就我们高校而言，还是有为官比较清廉的。据我所知，在我们中文系，至少有三任系主任是没有贪污受贿行为的，其中也包括我自己。我可以拍胸脯说，我既未贪过公家一分钱，也未受过个人的贿赂。当然，我们不是地方的政府官员，环境还是有所不同的。如果我们三个换作在地方当县委书记、县长，情况只怕难说了。”老王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听了我的话，他有点不服气，说：“郭教授，你真有那么干净吗？”我说：“并非我自己夸自己，你如不信，你可以到我们人文学院（中文系与历史系合并后升级改名）去打听，如果有谁能指证我确有贪污受贿行为，你可以以任何方式予以披露。”

　　过了一阵，老王又开口说：“我七六年就入党了，也先后当过小头目，手上也曾有点权力，我自认也算是个好干部，从来没有贪污过公款、公物，却不敢说一点贿赂也没收受过。至于我后面的人，那就更不象话了。”

　　他又说起从前年起正式在广州拜师学风水，同时还学会了拆字、算命，之后罗盘随身带，常给人看风水，看财运、官运，也看姻缘，又顺手给了我一张名片。为了证明他的灵验，还举了几个例子。一个是某县一个副局长，当了多年的副职，就是上不去，我告诉他关键是他的办公室朝向不对，破坏了风水，只要调整一个办公室，命运自然会改变。那个副局长听了他的，马上调整了办公室，半年后命运就大变，升任为局长，成了一把手。又说到某地级市某局的一个副科长，也是任职多年，郁郁不得志。后来他去看了一下，发现是他办公室的玻璃屏风的方位不对，影响了他的气运，只需换个方向，就会时运大变。结果那位副科长按他说的去做，不到一年，副字去掉了，家里也时来运转。

　　我是历来不信风水之说的，但出于礼貌，我并未对他的说法提出异议，但我却从另一方面提出问题，说：“你看风水那么灵，当官的都能升官发财，看来你得到的回报也不薄啊。”他很自得地说：“那是当然！”我接着说：“老王，你想过没有，也许正是你这一套风水、气运之说，无形之中会引导那些当官的为了升官发财而不择手段呢，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助长官场的贪腐之风呢。”

　　可老王却说：“我们做风水的，宗旨是给人做善事，只要客户能升官发财，家运昌隆，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别的我们是管不了的。”听了他的话，我也不客气地说：“老王呀，你们搞风水那一套，是否科学且不说，但现在社会上、官场上人们拼命地追求升官、追求发财，追求好运，只怕你们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呢。”

　　老王听了，神情有点尴尬，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有两位老乡似乎有点同感，说：“郭教授说的未尝没有道理，社会上确有人因迷信风水而不择手段呢。”

　　老王好象有点不大服气，说：“难道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官场上的贪腐之风都是我们搞起来的不成？”
我说：“那倒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现在官场风气不正，贪腐之风不仅屡禁不绝，而且愈演愈烈，不能说过都在官场，我以为公民也有责任。因为人们的认识有误区，也导致了贪腐之风的滋生漫长。据我的了解，很多人都抱定一条‘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或者说是‘火到猪头烂，礼到事情办。’总觉得要到政府部门去办事，不送礼、不送钱就办不成，结果很多人都把送钱、送礼办事当作是正常的事，好象不送钱、送礼反倒不正常了。其实国家有法令、法律，政府有政策、法规，公务员做事有行为准则，你要办的事只要符合政策、法律，一般人是不敢不办的。我自己亲身经历的两件事就很能说明人们的这一心理。我曾经当过总支副书记，主管过中文系的招生、分配工作。九六年招生时，曾碰上两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一个是学生家长，他儿子想进中文系，他上门来拜访我，进门就塞给我一个红包，又郑重其事地鞠了一个躬，说：‘郭老师，请你帮个忙，将我的儿子录取到中文系。’我说：‘要帮忙可以，请你把红包收回去。’谁知道他竟这样回答我：‘你不肯收我的红包，是不肯帮忙，那我也就不找你了。’我一听，不免来了火气，说：‘那你去找收红包帮忙的人吧，我是铁定不收的。’一个是大四的学生，因他的表弟参加高考，并上了我校的线，她请我帮忙将她表弟录取到中文系。她也跑到我家，拿出一个红包，说是他表弟家的意思。我一见脸色都变了，狠狠地批评她说：‘你是否想把我送到反贪局去？’她见我发脾气了，赶忙说：‘对不起，请老师原谅，是他们家要我这样做的。’从这两个例子可以看出一般人的心理，觉得不送礼就办不成事。”

　　听了我这番话，几位老乡都说：“郭教授，你说的这种心理，只怕我们也有。看来反腐倡廉，大家都有责任啊。”

　　可长沙那位老乡却有点不以为然，他说：“郭教授，按你的说法，党员领导干部的贪腐大家都有责任，都应打板子啰。”

　　我马上解释说：“我决无此意，只是说在反腐倡廉中，每个公民都应承担一份责任与义务。除了主动索贿之外，只要每个人都有法律、政策观念，一切按规定办事，不送礼、不送钱、不请客，贪污受贿的现象就将大大减少。俗话说：‘有抬轿子的，就有坐轿子的。’没有送礼、送钱的，又何来受贿？”

　　一位株洲老乡感叹说：“在现时的中国，要改变请客送礼的风气，实在太难了。你不送他送，你管得了自己，却管不了别人。何况中国社会自古就信奉一条‘礼多人不怪’，一般人总觉得要托人办事却又空手上门，实在有点难为情。”

　　是啊，中国社会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要改变谈何容易，这可以说也是滋生腐败的社会土壤啊。看来，反腐倡廉自然首先要从党内做起，但如何培养公民的自觉意识，养成良好的社会风气，也是必不可少的。

　　过了一阵，那位长沙老乡突然发起了感慨，说：“我还真佩服共产党，出了那么多的贪污腐败分子，却还能照样牢牢地控制着社会，维系着社会的稳定。这要是放在别的国度，社会只怕早就乱套了。”

　　作为一位老共产党员，听了这话我心里就象打翻了五味瓶，也不知是什么味。说实话，不少普通群众的确对共产党失去了基本的信任，长此以往，我们的执政党地位还保得住吗？中国社会还能保持长期稳定吗？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还能继续维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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