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坐飞机

　　就这样，就这样，一只铁鸟飞来了，我生平第一次和它零距离接触，它载着我，去完成一次高空飞行。
　　我是从呼和浩特起飞的，当时的呼市正处在春天的沙尘暴，我担心这只铁鸟会从云彩上被刮下来，像一颗灰尘重新回到戈壁沙滩。心里生忧，上飞机前做了祈祷，一遍，两遍，第三遍的时候，看到白光，就踏实了。我身边的旅客比我更踏实，他们是坐飞机的老手，该吃东西的吃东西，该看画报的看画报。
　　飞机起飞了，不是摇摇晃晃，也不是箭一般地刺向天空，而是在跑道的规定起跑线做了一个小停顿，然后突然加力，在机舱里可以听得见胶皮轮子使劲地扎地面，噌噌噌，就像是百米赛跑，忽地，机身就倾斜了。我知道飞机已经升空了。这是铁的大鸟抵达天空，机舱的人就更加坦然，一切的生平荣辱全交给大鸟了。
　　飞机机舱一直保持倾斜状，升空，只有这样，它才能躲开地面上的沙尘暴。人在天空，我却对地面的事物有超乎寻常的兴趣，紧紧地盯着地面，看着黄色地面上的景物越来越小，以至于完全模糊。我知道应该这样做，凡是乘坐飞机的人，其生死的那条线就不在自己手里了，于是，只好多多看地面，看一眼就是一眼。地面的景物并不照顾我的心情怎样，图像越来越模糊，黄崴崴的一片。于是，只好看飞机的窗户，窗户也是黄乎乎的，像是梵高画笔下的向日葵。
　　乘坐飞机的目的只是为了速度快，但机舱被天地之间的黄，包围着，着实枯燥无味。只好去想中国的一些精英坐飞机的命运，其中就想到诗人徐志摩，想出自己的一头大汗。不想了，不想了，迷糊糊地接近于睡眠，机舱里小喇叭发出了奇妙声音，哦，是在提醒乘客要穿云层了。我懒洋洋地再看看机窗外，，空气渐渐地有了澄明的味道，黄色的世界，由浓黄而退位到浅黄，由浅黄再退位到浅白，渐渐地.......啊，能看清窗外的云了。一团又一团白色的云彩，像是热情得了不得的朋友，来到你的面前，一下子拥挤到你家客厅里，让你不知所措。
　　云彩来了，心就舒适了。云彩来了，就有了回家的意味。云来了，云又走了，看着云朵们来来走走，确实惬意得很。云的世界多么美好，有云的山峰，云的丘陵，云的山谷，飞机在这样的环境里穿行，确实是福分。这些棉花一般的云彩，自由的，散漫的，柔软的，它们渐渐地接近了我心里的某种曾经积淀过的色调和频率，渐渐地，就可以分泌出一些词语，大约是诗句吧。我很想摘一朵云彩到机舱里，却被玻璃拒绝了，只好隔着玻璃看。我听说喝酒可以喝醉，没有听说看酒能把人看醉的，飞机在云彩里穿行，我看着，看着，就醉了。
　　飞机的轨迹是直的，不像大地行驶总要绕过一些东西；飞机的轨迹是圆的，和地球的圆形保持高度一致。如果飞机是一只大鸟的话，因为我座位靠前，我就是这只大鸟膆子里的一粒麦子，是脱离了地面的麦子。天空看不到路标，路标在飞行者心里。看着飞机穿过一朵一朵的云山，跟着飞机，就感到自己也成了可以穿墙而过的勇士了。过了几座云山，逐渐看到了飞机机身下的蓝，蓝莹莹的色素笼着飞机。这样的蓝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蓝得让人窒息，蓝得让心儿发飘，纯净得不可思议，啊，世界上还有这样纯净的地方啊？是在哪里啊？在宇宙吗？地球已经消失了吗？我乘坐的大鸟不再是河北航空公司的一架小飞机，应该是一架航天飞机，我思忖着。
　　睁开了醉眼，往飞机下看，湛蓝的，一层层的，神奇的湛蓝，该怎样比喻呢，就比喻一片湖泊吧。湖的名字呢？无名。飞机掠过湖面，湖无限制地往前伸展。湖，静静地没有声音，一切的一切是多么默契，大美无音，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再看看云，云淡的时候，湖显得清澈；云浓的时候，湖就朦胧一些。我在地面的时候，是仰望过天空的，见过天空的壮美，没有见过天空里的这样超凡脱俗的美。看到了蓝色，自己就七刀八刀地被幸福分解了，分解到云里，或者湖里。在地面时看着云彩像是飞驰的骏马，现在啊，就和骏马一起奔驰，是不是到天边啊，竟然忘记了天空是没有天际线的，这条线在天空是有弹性的，可以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飞机穿越了许多的云山，云是仁慈的，并没有责怪飞机的穿云而过。飞机在动，云峰也在动，云峰按照自己的心绪，幻化为峰，山，谷，剑，宫殿，藤，枇杷树，江涛，没有肩膀的人，麦田或者稻田，一只牛或者驴子，小路，车辙......真的不知道云彩里竟然有这多迷人的事物，心，被这些美妙的景物揪得生疼，真的想融化到这些景物里，和它们一起不合规律地舒展。文明来自于规矩，幸福来自于没有规矩，就做一朵天空没有规矩的云吧。
　　在天空，时间失去了方向。宇宙里存在时间吗？时间里的事物会沿着一个方向行走吗？时间是什么颜色的？是红色的？还是灰色的？时间消失了，人就显得很大，大得可以包容机舱外面的宇宙，大得能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和他人，大得可以看到自己的前生和来世。在这个空间，语言是无能的，你只能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往前飞。大地，天空，这些景物渐渐地没有了界限，变成了一片绿，或者是一片的蓝，这不是宇宙的幻觉，是心的知觉，在天空这样特殊的场里，这样的知觉才能得到解放。
　　人不能在天空久留的，我和这只大鸟自由地飞行了一个半小时，濒临目的地——邯郸。于是，飞机在此倾斜，不是向上，而是向下，就像人生有的时候进步，有的时候则逆行。我不是圣人，在人生的舞台不是一直向上，也有向下的时候。我真的不是圣人，无法打碎机舱玻璃和云融在一起，只能和飞机一起选择降落，于是地面又一次清晰了，看到了鸡笼子一般的摩天大厦，蚯蚓一般的街道，甲壳虫一般的小轿车，甚至看清了在街道里移动的行人，当然还看清了田野里的麦田，感谢它们形成了绿色的海，大地显得勃勃生机。
　　飞机降落和提升的声音是一样的，噌噌噌。飞机停住了，心也停住了，没有感到安全，反而更加不安起来。

　　
　　
　　
　　 [ 本帖最后由 王克楠 于 2011-6-11 07:2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