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向沟渠系列二十八：解放路

　　　　　　　　　　　　　　　　　　　我心向沟渠系列二十八：解放路
　　疲惫的时候，只有夜晚听得见。而你，万物之外的你和你们，怕都听不见我今日的种种疲惫吧。今年初夏，因为参加一个征文活动带给我的挫折而让我反思了自己好一阵子，因为心里的不痛快，我无处发泄，于是我去了练歌房。其实练歌房这种地方，我在这个初夏之前，从没去过，也不知道淮安这座城市，哪里有练歌房。倒是一个女伴，见我近些日子精神状态很不好，于是约我说，别把心思闷着，走了极端会吓坏人的，我带你去练歌房吧。
　　因为没有来过，所以陌生。我曾经想象过，女伴说的练歌房大概就是我每日上下班经过星级宾馆那种娱乐场所吧，我曾经狐疑地问过她，去那种地方我们消费得起吗？女伴比我来这座城市早，她虽然和我一样出身沟渠，但她比我适应城市的生活能力强，对于都市的生活和消费，她把握的比我有分寸，干练。用她的话说，跟我走，包你满意。
　　我诚惶诚恐的跟在女伴的后面进了一家简陋的练歌房。“玫瑰有约”是女伴带我走进的装修布置都很简单的一家小小的练歌房。站在外面的门口看，只有五颜六色的灯在闪耀着鼓惑你进去，还有一群驴喊马叫跑调的嗓子吸引你关注到它的存在，除此之外并无什么特别。朋友拉我到门口，问我，要不要进去吼一首？我说算了吧，这样的练歌房，不去也罢。我的情绪还没坏到要歇斯底发泄一番的地步，起码适时的控制能力是有的，静静地一个人在大街上走一段路就好了。于是，从练歌房的门口擦肩而过，就这么沿着练歌房门口的一条路，我和女伴挽着彼此的手，在夏夜初来的守望里，漫不经心的走着，谈着。那一晚，我是第一次来淮安的这个地段，也是女伴第一次告诉我这个地段的路叫解放路。因为今日的种种心灵疲惫叫我无处可诉，所以，我是带着一身心的疲惫在女伴的引见下，与今日的淮安解放路初相识的。
　　淮安的解放路是东西横亘在市区地段的一条路，它不像依云路，虽然装扮一新，俨然美好的如一城里姑娘，可它到底面北而居，划在盐河桥的界线上，属于淮阴区的县城范畴，是半调子的城里人。解放路在清河区范畴，是地道的市区地段，它尽管没有被装扮的花枝招展，但你不得不承认，它的气质是都市化的，好比帝王贵胄，即使流落民间，也自有他的过人之处，有道是是真假不了，是假难成真，这个地段的繁华不是我笔下的依云路所能盖过它的风头的。
　　解放路西连城西路，东接深圳路，因为它的地段甬长，所以淮安在地理上又把它划分成解放东路和解放西路两个地段。八十年代就活跃在淮安文坛的诗人小林先生就定居在解放路上。认识小林先生纯属偶然，因２０１０年《黄河诗歌报》组稿出版一本书，我的诗歌《临君城前》有幸在文学院的赵老师举荐下入选，因此机缘而结识小林这位诗坛才子。和小林先生接触，感慨最深的就是他提出的观点，文学作为艺术，必须要用敬畏的心去对待。相比时下浮躁的文学观，只追求数量，不追求质量，有的人一天能在报纸上发表数篇作品，可谁能敢保证篇篇都是精心打磨的呢？他曾如是对我说。其实更多的时候，如我，曾经就是这样想的，只要能发表就行了。我曾把我这样的想法跟小林先生提过，他说，发表只是初级目标，不应该是你的终极目标，真正敬畏艺术的人，他宁愿一篇不发，也不愿意发的都是垃圾文学。文学当被人挂在口头说成是“玩文学”其实也是一种文学的悲哀，因为历史自古以来，真正博大精髓的文学从来都不是用来玩的，而是用来引领人精神向上，召唤人心灵觉醒的，它对整个人类历史和时代都会有着功不可没的超凡意义。这些年来，我自认为自己在文字上是很执着努力，奋发向上的，但听了他的后近来倒觉得应该好好反思自己一下，自己也许做的并不够好，所以才没有理想上的成就，譬如文学理论上的东西，我在这方面就非常缺少这一课。以前觉得文无定法，很轻视理论上的东西，觉得那都是教条空话，对实际写作无大益，自接触小林先生后，我觉得我的想法也不尽然都对。适当的理论研究还是有必要的，起码触类旁通，多少应该有一些了解，对于一个敬畏文字的人来说，任何一方面关于文字的东西，都不应该是一个盲区，不要十分懂，起码多少懂一点。过于缘木求鱼，只知道花时间写不懂得花精力去研究它，我觉得自己到底有些操之过急，有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心理。
　　很多时候，一个人关闭在屋子里，用一整日的时光去思索不透的东西，却在打开窗户和门，走出去后，很轻易的就能想通，这就是世界需要我们去接纳，我们需要去汇入世俗河流中的原因。世界是个整体，而我们每个人在它的系统下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万物都有联系。而人与人，路和路也是，人生这条路，文学这条路，在我今日看来，绝不是一个人就能够有足够的心力将它走完的。我曾经拥有的偏执是我这些年的软肋，我今日固执的在解放路上反思自己，其实也是我软肋下的胁迫，正如我站在练歌房外，我总以为我的心绪稳定，不需要任何宣泄的方式，其实那些练歌房里的人，他们大概也和我一样吧，在门外白天的喧闹里折腾，奔波时，谁会认为自己需要宣泄呢？而站在门外，听见他们撕吼的声音，跑调的呐喊，朦胧的灯光遮着他们半醒半醉的眼，我想只有门外的知道门里的声音是在宣泄，而他们自己是不是以为自己是正对着生活歌唱？！假如我在门里，一个人在门外，那么，我的世界在他（她）的视觉和听觉里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影像？这种换位思考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杨老师。
　　杨老师，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她和我单位的园长是旧时同窗。刚毕业的时候，去过南方打工，后来结婚生子后，便开始回到家乡自己开幼儿园。她精明干练，幼儿园的生意被她做的风生水起，解放路就是她早年的“革命根据地”。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去年的春天，她拎着一个大包到我们幼儿园来推荐保健品。于是，园长便为我们做了一下介绍，说她这位老同学可厉害了，家里开着幼儿园，手下有六个专业年轻化的幼儿女教师为她干事情，生员达到２００人，分成六个班。她自己不满足家里的收入还要出来做保健品推销，如今在解放路上又开了家保健品店。我们园长的生意因为不好，所以打开话匣子时不免露出一些羡慕人家的神情。她一羡慕，我们的心里也跟着羡慕起来。所谓成功女人，总是光彩照人的吧。碍着人情面，我们幼儿园的同事和园长去年每个人都买过她几次产品，她先是推销，后又开始拉我们跟她一起卖。我没有精力做那个东西，推辞了，但我们园长很快就被她说动心，被她拉下水了。后来过了大半年的时间，我们园长想发财的那颗雄心却无声无息了。这年头，物价飞涨，人人现实而势利，这钱是出的容易进的难，哪有她们嘴上说的那么容易，只要动下嘴皮子就能月收入两三千，天下有那么容易吃到的免费大饼吗？
　　再后来，幼儿园拆迁。杨老师的房子因为是租来的，所以补偿的不多，拿了不多的补偿金就搬了不开了。再后来听说，她男人背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养了一个小情人，把家里的存款都提跑了，又是报警又是发动亲友闹，好不容易大闹天宫一番才将人和财都追回来。第一次看到杨老师的时候，看她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披在肩上，身材苗条，除了脸上的皱纹深一些，从背后看还是有气质的。可自从发生这样的不愉快的事情后，再看到她就觉得她变了，明显的憔悴和疲惫，窝了一肚子的气，见到我们，再也不像从前，一张口就提赚大钱的事情，老是喋喋不休骂些刻薄的话，一提到年轻的二十几岁的女人就骂，什么婊子尼姑的词儿不经意就冒出来挂在嘴上，骂着骂着也不像以前那样跟我们斤斤计较谈她的产品价格了。要是逢上星期天，她还会约我们陪她去购物，以前她总是说，会赚钱还要会聚钱，现在她会一边掏大把的票子，眼睛不眨一下连价也懒的还就买东西还一边说，妈的，省这点钱还不够家里那死鬼两包烟燃掉的。与其给他燃，从早燃到晚，还不如自己买点吃吃喝喝的，穿的体面些，太省了进了棺材也带不走一样。
　　每次陪她购物回来，我们园长就会私下里跟我们说，你看，杨老师现在真的变了，想通了，出手比以前阔绰多了。以前她可精明了，家里的每一分开资都算的滴水不漏，年轻的时候，从街上买几个苹果都舍不得吃留给男人吃，自己从来舍不得买一点零食吃，她也有明白不能亏待自己的时候了。园长说这些话的时候，偶尔也会叹气，说女人傻到一定程度就会醒悟过来了。
　　以前我只听说她住在解放路上，从来不知道解放路在哪，像什么样子，现在来过，才发现解放路原来也就是一条很普通的路而已。听说，这里原本是贫民窟，淮安的老清棉纺织厂和卷烟厂都在解放西路上。从厂房经过，机器轰隆轰隆的声音聒噪死人了，倒是解放东路上还算清静一点。解放西路上的卷烟厂全称是：“一品梅”卷烟厂。这个烟厂的名字由来取自于淮安的周恩来总理童年读书馆里的那株梅花，因那梅花是童年周恩来总理亲手栽植的，所以淮安的烟厂企业文化为宣传周恩来的伟人事迹，纪念周恩来这样的一代伟人便以“一品梅”命名，这个厂的宣传口号是“无私奉献，永不满足”。第一次瞥见厂部大楼上镌刻的这几个苍劲有力的正楷大字，我就为这种企业文化理念所折服，“无私奉献”说的不正是周恩来一生为人民服务的真实写照吗？而“永不满足”倒也暗合市场经济竞争下追求永无止境的意味。
　　解放东路相比西路，清净多了，没有厂，没有污染，没有喧闹，但多了书卷气息。淮安的第一所中学，简称“淮中”就在解放东路上。说到解放路，也许淮安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可如果说到“淮中”谁不知道呢？这里是这所城市一流中学的所在，所有高官巨贾的子弟都在这里读书。但这也不代表说只要有钱就能进得了这所学校的。这是淮安培养高素质人才的尖端根据地，不但学费昂贵，不是普通人能进得来的，而且没有一定的实力，根基不牢的学子是手捧钱这样的好学校也不会收留的，淮中的教学质量要求升学率是百分之百，如果不严格按照学习实绩来收生员，那么拿什么保证升学率呢？来这里读书的孩子都是学习上的佼佼者。去年我认识一个朋友，她家就住在淮中学校的对面，浦东花园小区里，只可惜，近水楼台难得月，因为孩子成绩不争气，只能被送到淮阴区的一所中学里就读。明明近在咫尺，却无缘如远在天边，倒是中财论坛的一文友家的女儿，泗水河畔家的丫头，听说就在淮中学校里就读，我第一次听她说女儿在淮中读书时，正暗自佩服她家丫头厉害时，却在后来听她说，孩子苦死了，让她做娘的好心疼。每天孩子都喊觉不够睡，为了让女儿安心学习，她是从不敢让孩子做一点家务事，倒不是有意宠孩子，而是想腾出时间让她多睡一会儿。女儿今年上高二，孩子上高中的这两年，也是她有生以来感觉最辛苦的两年。她也曾叹气地说，明知道这样培养孩子不对，不利于她以后的成长，可也没办法啊，中国的教育就这样，一切以分数衡量人，根本无法和国外开放式的教育相比。什么样的教育制度培养什么样的孩子，这哪里是一个个体家庭的家长能左右得了的。
　　想想还真是悲哀。教育制度上的欠缺会造成一代孩子做悲哀的工具，生活时代的无奈会给我们一代人生活蒙上阴影，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前段日子台湾女做家龙应台写的那篇散文〈〈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龙应台曾经留学美国，在她回国前听说国内种种时政的弊端，她一直不相信，以为是外国人在故意诋毁我们中国人的形象，直到回到台湾后，发现，环境、社会、交通、消费，教育等问题种种不堪现象时，才彻底的相信，原来那些报纸杂志上写的歌舞升平粉饰的太平离现实是那么的遥远，于是写出了在文坛引起振聋发聩作用的这篇散文《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看过龙应台的那篇文字，再想想我们在生活中遇到过的种种无奈和悲哀，失意和沮丧，我就想，我们此时此刻站在一条路上，数着昨日的明日的，预想今日的未来的种种人生不可知的阴影图，该对自己说，要生谁的气是好呢？
　　此时初夏已至。解放路上有隐隐的合欢花香味了，它虽不是这座城市的市花，却是我心底一年一月守在淮安天空岁月下的最隐秘怀想的花。从最初在大治路上认识它，到在解放路上依然可以邂逅它，我觉得合欢花的味道始终在岁月里撩拨我的心绪，哪怕天阶如水，漫步夜晚，合上双目，世界于我始终是要在思考中走下去的一条路。譬如解放路，我在今日你的尊容里揣着心思思量。 草于２０１１年５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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