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的记忆

　　 我对海棠花的印象，最初是从一句“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海棠花儿就不会自己开”的歌词中留下的。大约三四十年前，上小学的我，从到县城读书回村的一位少年嘴里，学会了这句一知半解的歌词，当时这类抒情意味较强的歌曲都被指斥为黄色歌曲，大都只是偷偷在青少年中间传唱。由于喜欢这首后来才知道名叫《敖包相会》歌曲，看惯了山花野草的我，对海棠花便有了一种隐隐的好奇。 　　 当我进县城读初中，就打听海棠花是什么样子，一位同学将我领到他家，指了指花台上的一盆花，对我说：“喏，那就是海棠花。”我一瞧，只见几株筷子粗细的花茎，普普通通地生长在一个花盆里，不禁多少有些失望，这与我哼那句“带色”的歌曲时，所联想的海棠花相去太远了！ 　　 初中毕业后，十六岁的我应征入伍，在昆明步兵学校（昆明陆军学院的前身）当兵。春天来的时候，看见学校林荫道两旁的一树树婆娑的花，开得分外娇艳动人。我便问这是什么花，有人告诉我是海棠花。我方知道，过去我所看到的，只是草本海棠花。凝视着眼前这种繁花似锦，绚丽多姿的木本海棠花，我心中一动，这才是我原来依据歌词想象中的海棠花啊！ 　　 不久，我因染上黄疸性肝炎病，到位于昆明大观楼附近的四十三医院传染科住院治疗。传染科是医院里一个单独幽静的小院，院子里有两排树姿潇洒，花开似锦的海棠花。在这里治疗的一个多月时间，由于军装被统一收存保管，身上穿的是不能外出的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住院期间，每天输完液后，就只能在院内自由活动。下午和傍晚时光，病友们喜欢在院中空旷的草地上，或读书看报晒太阳，或围坐在一堆，漫无边际闲聊。 　　 我很喜欢听一位据说是来自军区文工团的演员的病友神侃。这位面目慈善，风度儒雅的病友约莫五十来岁。我听他用悠缓的语调，讲述他所经历的或知道的那些军队中的往事，几乎听得入迷。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跟着别人称呼他为“老革命”。一个余霞满天的傍晚，我和“老革命”在草地上闲谈。也许是见我思想有点苦闷，他关切地对我说，你这么年轻，有空还是应多读点书啊。次日他还送我一本《唐宋诗词选》。之后，我就常在白色的病房中，囫囵吞枣地阅读这本书，并很快喜欢上了古典诗词。一次当读到李易安居士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我丢开书，跑出病房到院中看海棠花。时值暮春的黄昏时分，天又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踏着一地落花，仰观树上，见细密的虬枝间果然缀满了鲜嫩娇柔的新叶，而原来花团锦簇的花朵却已然稀疏。久久徘徊在海棠花间。或许是由海棠花的凋零联想到韶光易逝，刚跨入十七岁的我，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忧伤缠绵…… 　　 病愈出院后，鉴于身体已不适应宜留在军营生活，我很快提前退伍还乡。在家乡小山村度过的两年多百无聊赖的时光里，为了排遣心中的郁闷，我一边在山坡上放牧牛羊，一边仍然以阅读来填充自己空寂寂的心灵，不知不觉就接触到更多历代墨客骚人吟咏海棠的诗词。当读到一首据说是苏东坡调侃80岁老翁张先（苏东坡同代的著名词人）娶18岁小妾的诗：“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哑然失笑之余，我觉得以娇艳的海棠花来比喻美丽的红颜少妇，倒也新鲜生动、情趣盎然。于是我便不时思念起当兵的时光，甚至思念起那恹恹病体与火红的海棠花朝夕相伴的住院日子。 　　1983年，我考入云南大学读书，又与阔别多时的海棠花重逢了。刚进校门，我便欣喜地发现，校园里种植着许多海棠花，而与学校紧邻的圆通山动物园，更是以广植有海棠花、樱花闻名，而在圆通山“先看海棠，再赏樱花”更是市民相沿多年的赏花习俗。早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著名作家李广田就写了一篇题为《花潮》的散文，生动描述了在圆通山的赏花盛况。 　　 在昆明读书期间，每当春天，我和当年一位关系很融洽的同学，除了天天在校园里柔蔓迎风，垂英凫凫的海棠花下漫步，尽情欣赏一树树花朵簇生于顶端，花瓣呈玫瑰红色的海棠花外，星期天或节假日，我们还经常在圆通山那一枝枝、一团团，在灿烂阳光下，犹如一朵浅浅的彩霞的海棠花影里，度过许多美好而难忘的时光。有一次，这位生性多愁善感的同学，扬起被海棠花映得几分绯红的脸蛋，仔细仰视着婆娑树冠上的艳丽多姿，楚楚有致的海棠花，似不无感喟地对我说，古人说海棠花为“解语花”，你说此花果真能“解语”吗？我则答非所问地说，海棠花的确是一种美丽的花啊。倘若没有海棠花，我想春天肯定不会如此姹紫嫣红，绚丽灿烂！ 　　 大学毕业后，我又重新返回家乡工作。家乡是没有海棠花的。从此，春天在我的眼睛里，无形中竟减色了不少。虽然老家——也就是点苍山坡山村的春天，山山岭岭上，也开满了灿若丹霞的映山红。然而我觉得，老家山岭上映山红烧红的春天，虽然具有磅礴的气势，可它放射的是一种雄浑、苍劲、质感的野性美；而昆明海棠花点亮的春天，是绚丽、鲜美、深情的，飘逸的是一种明媚动人的柔情美。记得张爱玲曾经将“海棠无香”，与“鲥鱼多刺”和“红楼梦未完”一起，并列为自己人生的三件憾事之一。但在我的记忆深处，海棠花始终代表着春天、青春、梦想和爱情，和海棠花相伴的岁月，是芬芳的，令我无限回味和感念的！ 　 每当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季节，我都会悠悠思念起昆明海棠花的春天！ [ 本帖最后由 杨纯柱 于 2011-5-14 10:0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