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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大舅从天长来

2021-12-23叙事散文孙本召

大舅从天长来
文/孙本召大表姐打电话说,大舅从天长市回来了,叫母亲去小舅家,说是给姥爷、姥娘立碑。离清明还有五天。大舅冷不丁从遥远的天长来,很出乎母亲的意料。立碑一事,母亲提过几次,但都是不了了之。母亲姊妹兄弟四个,大舅排行老二,小舅老三……
大舅从天长来
文/孙本召
大表姐打电话说,大舅从天长市回来了,叫母亲去小舅家,说是给姥爷、姥娘立碑。

离清明还有五天。大舅冷不丁从遥远的天长来,很出乎母亲的意料。立碑一事,母亲提过几次,但都是不了了之。母亲姊妹兄弟四个,大舅排行老二,小舅老三,母亲老疙瘩。姨娘和小舅相距不远,前后庄。母亲远点,离娘家十里路。大舅更远,隔县跨市的,他一个人漂泊在外。

我骑摩托车载着母亲,阳光很温暖,母亲心情好极了。行至集市,下车,母亲买了两盘鞭炮,两捆烧纸。母亲是个基督徒,说她不信这个。这一回,例外。 乡村的三月,蔓延着青绿,一块一块的麦地,草皮似的。一座座坟茔格外突兀。姥爷和姥娘的坟就在乡道的路边,经过时,母亲指着说,看,那就是。我扭头看,黑郁的一片。他们或许知道,我们来了。一只大鸟从空中飞过,天蓝的像刚刚洗过。 出来迎接的第一个人是妗子,依次是姨娘、二表姐、姨娘的大媳妇、二表姐的媳妇。姨娘的孙子,二表姐的孙子,我已经叫不出名字。这些小崽子出世的时候,母亲都没有接到报喜的红鸡蛋。母亲埋怨着,怎么不告诉一声。姨娘笑着听母亲的抱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拉扯着母亲进了院子。 “大舅呢?”我问。姨娘说:“去地里了。”我说我去找。妗子说:“离的远呢,你找不到。他去给本家老祖宗立碑去了。”我只好作罢,陪着母亲、姨娘、妗子说话。 满院子的阳光,树叶在微风中缓缓地低吟着。母亲很显然被当成了亲戚。姨娘和妗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询问母亲,问她近来的身体,问她丈夫的身体,问她患重病小儿子的身体,问她大女婿失踪四年后回来没。母亲一一回答着,表情很平静。我能听出母亲心里的波澜。六十三岁的母亲,七十岁的妗子,七十八岁的姨娘,坐在春天的上午,坐在一个叫年庄的一户人家的小院里,说说笑笑,唠唠叨叨。 话题转到妗子的身上,她显然有点激动。我静静地坐着,听她的伤心事。姥爷在的时候,脾气很怪,妗子稍有不周到,就会换来姥爷的一阵呵斥。我小的时候,常来姥爷家,那时,姥爷、小舅杀牛,家里的杂事很多。姥娘并不做什么家务,洗衣、烧饭、打扫卫生、喂牛、地里的农活都要妗子一个人操劳。小舅的脾气倔得像头驴,特喜欢喝酒,十喝九醉,喝醉了就打人。一次,妗子被打得实在没有法子,连夜带着二表姐逃走了。半路上,妗子几次要抱着二表姐跳河,二表姐死死地拉着妗子,拼命地叫唤:“娘,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这一段,母亲也说过,显然母亲说的没有妗子说的伤心。妗子不时的叹气,说:“想想以前,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再难,也过来了。”姨娘说。其实,姨娘也没少和妗子较劲。姑媳间的关系就是冰与火。作为大姑子的姨娘,继承了姥娘那张唠叨的嘴。什么事情都可以颠三倒四地说来说去。姨娘最早是嫁到天长县的。不久,她的丈夫得病去世了,在天长留下一子,给了大舅。后来,又嫁到赵家,生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如今,姨娘的身体还很硬朗,只是满嘴的牙已经没有几颗了。姨娘喊母亲很是特别,不喊小名,喊老孙。母亲17岁嫁到孙家,硬是把母亲喊白了头发,把自己喊佝偻了腰。 大表姐也回来了,骑着电瓶车。她在街道上开了一家理发店,生意还不错。我偶尔去,不想麻烦她,尽管,我每次走,她都叫我再去。在大舅的眼里,大表姐是大妗子最喜欢的孩子。我一次都没有见过大妗子。只是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她瘫痪了15年,一直是大舅一个人服侍着。大表姐年轻的时候,在天长呆过三年,差一点就留在那里,是小妗子舍不得。 中午十一点,姨表哥从地里回来,我又问:“大舅回来吗?”在路上。姨表哥说。我的印象中,没有大舅的影子。以前,大舅去过我家两次,那是我很小的时候。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大舅家,在大舅的眼中,我这个外甥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这是第三次,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我出门,在路上溜达,希望能遇见大舅。我不知道他的样子,但小舅我认识。应该差不多,兄弟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我想,我能认识他。我的感觉是错误的。当我的大舅迈着沉重的步子,向我迎面走来的时候,我不能确定他就是我三十多年没有见面的大舅。他和小舅明显不一样,小舅粗犷,他文雅;小舅矮小,他高大;小舅喜笑,他严肃。我尾随着他,看着他走进小舅的院子,我确信,我的大舅回来了。 我给大舅倒了一杯水,没有茶叶,很纯净的白开水。大舅看着我,又看了一眼母亲,问:“士兰,这是大的吧?”我点头。没有语言交流,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大舅,就是一个陌生人,还不及邻居亲。 大舅坐在沙发上,脱掉一件外套,抿了一口茶,掏出一张纸条。我拿过来看,上面歪歪斜斜地记着几个号码。我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知道大舅的名字,名字后面的那串数字好难记。我掏出手机,恭恭敬敬地输入,存储。这一次,大舅跑不掉了,他可以天天和我在一起。

“这是大儿子写的。他说,这个纸条子可以让子女们安心。我这次回来,即使路上出了意外,没有人在身边,只要有条子,就会安全的。”大舅缓慢地说着。他的姐姐听着,妹妹听着,我听着,姨表哥听着,妗子听着……大舅讲到天长两个表哥的情况。大表哥医药生意做的很成功,小表哥下岗,不是做生意的料,几次生意都赔钱,现在还依靠大舅。大舅没有工作,在天长县城开了一家五金店,几十年了,这个五金店是他的根据地,虽然店面不大,但大舅为人和善、诚实、厚道,还是得到了当地人的尊重。大妗子瘫痪的十五年,大舅一直守护着,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不离不弃。这次回来,大妗子走了,他空闲了下来,选择在这个春日,回家来祭父母,看兄弟姐妹。七十五岁的大舅,一到家就病倒了,气管炎发作,连续吊了四天水。大舅说,他没有遗憾了。他最担心母亲,母亲最小,身体最不好,心脑血管疾病最危险,哪一天转不过来,母亲就没了。大舅说这话的时候,转头看了我几眼,目光深邃。我从中能读出大舅的心思。 午饭很丰盛,一共十六道菜,大大小小的盘子摆满了桌子。我请姨娘和大舅上坐。大舅拉着自己的姐姐坐下,小舅、母亲、妗子、姨表哥、姨表嫂、大表姐、二表姐、我、二表姐的儿子和儿媳都纷纷坐下。大舅没有喝酒,我给他的茶杯里加了一些白开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比春天还温暖。我给大舅夹了一块炒鸡蛋,又夹了一块瘦猪肉,还夹了一块牛肉。大舅要的米饭不多,大半碗。他碗里的菜一直不见少,他的姐姐给他夹了菜,他的妹妹给他夹了菜,他的弟弟给他夹了菜,他的外甥给他夹了菜…… 席间,母亲叫他到我家过几天,他没有答应。他说,他要回去看病,那里医院的医生他熟悉,方便。姨娘也留他,我也哀求着,他还是没有答应。他说自己这一次回去,或许就不会回来了。这顿饭,就是最后的相聚了。母亲听着,眼睛里湿湿的,姨娘听着,眼睛里湿湿的,小舅听着,眼睛里湿湿的。饭桌上大家都默默地吃着饭。大舅吃好了,碗里的菜满满的,那些坚硬的难以咀嚼的菜依旧卧在碗里。

给姥爷、姥娘立碑是下午,我因为要回去上课。饭后,母亲说我下午要上课,我于是向大舅告别。大舅叫母亲和我一起回去,免得放学再来接。和来的时候一样,许多人围着母亲和我。不同的是,来的时候,大舅不在,走的时候,大舅就在身边。他反复地提醒母亲坐好,叮嘱我骑慢些。姨娘的眼泪下来了,妗子的眼泪下来了,大舅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晶莹着…… 路边,垂柳的枝条已经一片翠绿。母亲坐在车后,一声不吭,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再一次路过姥爷、姥娘的坟地,我似乎看见了大舅苍老的跪在墓碑前,把自己高大的身躯,一点点俯向大地。他浑浊的老泪,一滴滴落在在新春的土地上。 第二天,我打大舅的手机,他说,他已经坐上了回天长的汽车。大舅,我只见过三面的大舅,一个人,行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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