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河红鹰到剑桥蓝天

皂河红鹰到剑桥蓝天
　　下午放学，我得背着挎篮，到皂河边去打猪草。河边萋萋槁草，有一股艾香味，浓烈。鱼腥草，一股腥味儿。我喜欢采集蛾儿肠草，没有浓烈的味道。或者是蝴蝶汉，这东西不仅猪能吃，也是人的美味野菜。

　　有时候，背满了半篮猪草，就会仰躺在草地上，或者河边的大石头上，看着天。耳边皂河那刚能没脚背的清洌泉水在哗哗流淌，它轻轻抚摸过我那光脚丫子，把一股水灵的痒痒传递到我的全身，我觉得自己就像扎根在溪流中的飘萍，有些腾云驾雾的感觉。

　　皂者，黑也。皂河，应当是黑河吧。可是，这里的水是世界上最清亮最清亮的水，你在水面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欢快流动的小浪花下面，那些小虾子在沙子中间爬行，至于最小的鱼苗，也无法躲过你的法眼。那时候我以为，水越清越有鱼，不知道所谓的“水至清则无鱼”。我反复思考着这条河的名不符实的怪异，皂河，竟然是世界上最干净的河，那水也是世界上最干净的水，所以，它本应该叫“白河”，或者“清河”，而不应该叫皂河了。

　　太阳上了我屋后的那座山腰。我一直盯着它上到山顶，消失在最高的那棵树梢上。于是，我便看到了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儿云彩，像是七仙女洗过的。于是我想，神仙姑姑是不是很累，每天都要擦洗掉那些云彩。不知道这云彩是哪里来的，很讨厌，于是我在意识中，也帮着神仙姑姑，使劲儿地擦掉那些云彩，终于，把它擦到天边去了，留下一片干净得一尘不染的蓝天。我爱这么干净的蓝天，它没有任何杂质，一色的蓝。

　　可是，最纯净的天空，就是我那门前门后高山撑起的那巴掌大一块蓝天，它也没法就这样净啊。这时候，一弯新月又从我屋后面那东山顶上冒出来。

　　但是，那山顶上不知疲倦的长鹰还在打旋啊。我用手指指着它的盘旋，在空中划圈圈儿。长鹰是吃小鸡的，我家养的小鸡关在笼子里。长鹰又在山顶上，怎么可能下来抓小鸡呢，我想。它能飞得那么高，一定不屑于巴巴地降到这河心里来吧。

　　长鹰不像一般的鸟，飞过头顶的时候，翅膀上下翻飞。长鹰的翅膀是直的，直得就像是铁打的，感觉它那翅膀特别僵硬似的。有时候，我就那样等了一个下午，希望看到它的翅膀累了也打闪，只要它翅膀打闪，我就赢了哈，我赌它撑不住，可是，直到我累得迷糊了眼睛，那长鹰的翅膀还是直的。它就不厌其烦地在固定的区域转圈圈儿。

　　长鹰飞得那么高，偶尔飞来一架飞机，你就知道，原来飞机是模仿长鹰造成的。飞机翅膀不打闪。我以为长鹰会被飞机吓跑，或者被那隆隆的声音震落它的翅膀。只要他的翅膀打闪，哈哈，我就赢啦。

可是，长鹰的翅膀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不打闪。我想，得了。你也累了吧。我都看着心累。转什么转啊。早点回去睡着吧。但是，我不知道长鹰晚上睡在哪儿。

　　长鹰一定能看得很远，能够看到山外的景致。山外是什么模样。我不知道。于是，我打算星期天吧，上到长鹰盘旋的那个山顶上去看。

　　上到山顶需要爬大约一个小时的山，壁陡的山，你要是往后面看，那就一定会发晕，觉得自己挂在壁上似的。

　　上到山顶的时候，原来并不能看到山外，这山望着那山高。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只能远远看到隐隐的市镇，那就是古老的凤凰镇。只是太远了，看不清。

　　但我并不是要看凤凰镇，我是想看看这里长鹰有多远。原来是比山脚下看它看得真切了。可以看到它的爪子紧握着的样子。也可以看到它那硕大的翅膀，要比人的胳膊伸开还要长吧。难怪小鸡不是它的对手，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哈。

近看的时候，那长鹰有些毛竟然是红色的，所以，这长鹰又可称为红鹰。但不是那种一灿红，而是偶尔有一缕红色，这就更使得红鹰雄壮而不妖冶，威武而不刺目。

　　看着红鹰那么不知疲倦地飞着，我内心便有些不安起来：我的劳动任务还没有完成，得抓紧把挎蓝的猪草填满了。有时候，天黑了，没有填满。邻居的兰姐姐就帮我弄假，在挎蓝中间加些柴枝，把猪草放在上面，表面上看是满满一蓝猪草，实际上只是一大把哈。自欺欺人的勾当，全是女生教会的。唉。

　　以后，每当我懒病发了的时候，每当我看书看累了的时候，特别是我拿上书就迷糊，放下书就清醒的时候，我便想起了山顶上不知疲倦盘旋的长鹰。于是，我想，长鹰不打闪的翅膀是怎样练出来的？

　　于是，我便来了精神。就这样，我一路走来，不期然，我竟然能有机会公派来剑桥了。没有出过国的人，总想着国外是个什么样子，是个与我家乡那杜鹃咕咕叫不同的世界啊。

　　但是，剑桥城里没有看到一样的长鹰，却可以看到一样的燕鹊。它们在树枝上也捡树枝架起了一个圆圆的窝。

　　所不同的是，我不再像在皂河的时候那样，爬到树枝上那鹊窝里去掏蛋。或者伙同邻居坏小孩子一起，举一把火把它的窝给烧掉。我只是看到了和皂河一样的燕鹊。

　　剑桥现在也是太阳躲到山后面去的时候了，蓝蓝的天变得有些灰。远处飞檐顶上便是那灰色的天空，镶着太阳余光，所以还是比较亮堂。

　　没有了长鹰，偶尔有一个春燕，或者那喜鹊在空中飞过，他们无法与皂河山顶上那长鹰相比，忽然掠过，就急急地消失在某棵树上了。

　　只是不知名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咕咕，几几：“我和你——长长地——相守”，这是我翻译的一句鸟叫声，是音译啊。“我+太爱你！”这是更细的鸟叫声。

　　长声的叫，短短地叫，嘎嘎地叫，几几地叫……叫得挺欢，在这夕阳西下的时候，它们的欢叫格外激起你那一种心灵深处的飞翔，那飞翔会把远在天边的思念弄得浑身湿透……

　　在剑桥这一傍晚时分，我忽然能够准确翻译那一片鸟叫的合唱：

　　是熟悉的陌生
　　把你带到遥远的亲近
　　于是我用泪滴
　　浸透天边最后那片彩云

　　为了擦掉那风干的旧渍
　　我又滴下了第二生泪
　　可是我依然不能擦掉
　　那悠闲的悲痛

　　最最痴情只能面对着最最薄幸
　　因为最最有情早已嫁给了最最无情
　　最美最善嫁给了最丑最恶
　　留下了最真最诚等待着最虚最冷
　　高尚注定要娶卑鄙
　　背叛只能嫁给忠诚

　　我透支了万年的泪水
　　却不能擦掉你脸上的雀云
　　我怀念的不是你给的致命
　　我怀念的只是另一个你的精灵
　　物质的你离我而去
　　你却把精灵的你在我心底寄存
　　原来我来到这个世界
　　只是你另一个真我的守墓人

　　是谁的伤痛在欢唱
　　是谁的微笑在悲伤
　　是谁的分离在合欢
　　是谁的合欢在呻吟

　　你怎样打扮着疯狂的平静
　　你怎样涂上苍白的殷红
　　你怎样度过这活着的死
　　你怎样怀抱那死了的活

　　鸟闭嘴的时候是最大的呐喊
　　鸟叫得拼命的时候是最弱的无声
　　忍看傍晚过成早晨
　　忍看黑夜过着天明
　　在那冬至过着夏日
　　在这酷暑过着寒冬

　　你看这燕鹊它是鹰
　　你把那鹰变成了鹊
　　于是你来到西天这便是东
　　你回到东方那是西天
　　你高高在上那是下
　　你低低在下那是上
　　你空空双手最富有
　　你腰缠亿万那是穷

　　我的世界装满了你
　　你的世界掩埋着我
　　最欢的繁华最寂寞
　　无尽的孤独最欢乐

　　最珍贵的东西不花钱
　　那便是爱情空气阳光雨露
　　最花钱的东西最低廉
　　那便是荣华富贵和烟云

　　呵
　　原来鸟语便是人心
　　而人心原来是那朵浮云
　　拥有你的人失去了你
　　失去了你的我便永远占有了你

　　你知道永远就是那一刻
　　你拥有的一刻便是长存
　　无论你怎样去擦掉我的印迹
　　越擦那伤痕却越怵目惊心
　　我尽力翻译了这样一些鸟语，自己也没弄明白是些什么意思。其实不翻译也好。我们这个世界上本来美好就太少了，可是我们也许天天在人为地扼杀着美好，甚至怀着“为你好”的心愿来扼杀我们的美好，这便是人生的残忍之处。何如长鹰飞得高看得远，何如燕鹊随遇而安，在树枝上垒起一个朴素的家室，就在那儿她才享尽了真正的荣华富贵：一种自然的不受任何他者限制的自由。

看到剑桥这干净得一尘不染的蓝天，你会觉得剑桥的仙女格外勤快。一大早起来，就把那些黑的，灰的云星儿擦得干干净净，让这一片蓝显得那么纯洁，那么清爽，那么透明，那么晶莹，那么动人心魄，……

也许，那是不眠长夜思念的泪水洗净的吧，洗净的蓝天任喜鹊自由地飞翔，一如红鹰，拥有一片纯净的，不带任何金色的自由天空。

[ 本帖最后由 太阳神 于 2011-4-9 17:30 编辑 ] 太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