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味道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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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嘴蘑
到内弟家,已过午饭时间,可内弟一家还在等我们,一桌子菜,最抢眼的是一盘凉拌猪嘴磨。那猪嘴磨褐红色,泛着诱人的光亮,紧实而有弹性,配白蒜,绿黄瓜,红辣椒,色彩好不斑斓。我喊出猪嘴磨的名字,用夸张的表情表达了邂逅的喜悦。
虽说在海南的东北菜馆也能吃到空运的东北菜,但猪嘴蘑却从没见过,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淡出了记忆。眼前这盘毒蘑菇,一下子让我时空倒转,好不亲切。可筷子伸到一半又下意识地缩了回来,我突然想起这蘑菇有毒,怕毒到了,身上会长猪嘴一样的小蘑菇。正拿不准要不要拼死去吃。内弟看出我的心思,在一旁宽慰,说,“吃吧,都处理过啦,只要今天不吃第二顿就没事儿”。我果断地伸出筷子,心跳有如拼死一试。应该说,吃猪嘴蘑,是需要一点勇气的,有点像吃河豚鱼,吃的不是鱼,而是生死未卜,是冒险和刺激。
猪嘴蘑滑韧而富有弹性,清新爽口,一筷子接一筷子夹,让人停不下来。入口嫩嫩滑滑有咬头的感觉,同猪皮熬制的皮冻像极了。“拣大的吃,越大越没毒,别吃小的,小的毒性大。”内弟在一旁说。记忆中,老家人用猪嘴蘑招待客人时,都会说这句话,用这一特殊的举动来表达他们的慷慨和大方。虽说这蘑菇可以在山上采到,但为蘑菇解毒却比较麻烦。先从灶膛里取草木灰,装盆,掺水,猪嘴蘑在草木灰水里泡一夜。第二天,揉搓,水冲洗。由于蘑菇毒性大,需一个个冲洗。变光滑时,再用食盐反复揉搓,再用水冲洗。直洗到个个透明发亮,颤颤巍巍,至此,才可以调味,喜欢咸放盐,喜欢甜放糖,但无论酸口甜口,蒜,要放,多放,多到黑的是蘑菇,白的是蒜,这可不是为了好看,还是为解毒,是入口前最后一道关。就是这样一盘得来之不易的大菜,让你吃大的,多吃,这得有怎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心态,你说慷慨不慷慨,大方不大方。几十年过去,估计这些山珍眼下已很难采集,仅有的一点点出品肯定都进了饭店酒楼,做成大菜,标价一定不菲。
小时候,常见小伙伴吃猪嘴蘑中毒,手臂或脸上鼓起一个个猪嘴状包包,虽又痛又痒,可不能碰,碰了,就会溃烂感染。在每个人的记忆中,去山里采猪嘴蘑,最想也最怕在走出大山的路上碰到小溪,清澈冰凉的溪水可以解渴,也可以抓一把蘑菇洗洗尝鲜。于是,麻烦就来了,因为没人会在又饿又渴时抵挡住蘑菇的诱惑。那时,蘑菇用溪水洗了,颤颤的一捧,看上去干干净净,尝一颗,又尝一颗,欲罢不能。这真是,越毒的蘑菇,味道越鲜美。冒死去吃毒蘑菇,真好比舍身取味。
“吃啊,多吃点”,内弟还在一旁劝,看我筷子笨,干脆换了调羹。我边吃边想,传说中有毒的美味很多,猪嘴蘑,算一种。敢于尝试的人,都知道那些传说中有毒的美味,如果没了毒,也就没了诱惑和心动,因为,危险和诱惑本来就是一体,谁离了谁,都不行。
树鸡磨
第二天一大早去菜市场,别看只是个小县城,菜市场却够大,够丰富,够干净。绿色的是刚刚采摘下山的蕨菜,带着露水,带着刺儿带着花儿的是嫩黄瓜,还有清香扑鼻的龙须菜,红褐色的马蔺菜……人行其中,如置身青山绿水之间,山林气息浓郁。突然,嗅到有一股蘑菇的香气,看到路边有人在卖一种个头很大的红蘑菇,看上去质感硬硬,摸起来滑滑,闻起来香香,几次离开又走回去闻。
“这蘑菇味道太好了,透心儿香啊!”我自言自语,不忍离去。
“哎呀,树鸡磨下来了”,同去的弟媳说,看我喜欢,马上买了。
弟媳说,这树鸡蘑有点老,不过刚下来就被我们赶上了,碰上有口福的人了。于是,早餐桌上就有了树鸡磨炒韮菜,树鸡磨清香,韭菜鲜美,只是那蘑菇果然有点老,虽闻起来香香,但吃起来糙糙,质感有点强了,有点像嚼木渣渣。“买这种蘑菇,要挑小的红的买,那才叫嫩”,弟媳一边陪我嚼木渣一边娓娓道来。还说这种蘑菇可以和辣椒或韭菜配,也可以炖鸡,如和韭菜配,需先炒韭菜,“韭菜遇热就软,可和树鸡磨配菜却要先下锅炒,你看这蘑菇有多嫩,有多矫情。”弟媳一番话,让我对嘴里的“木渣渣”更钟情。
因为喜欢,因为没吃到嫩嫩的那种,于是第二天又早早去菜市场买,不知为什么竟没买到。于是,干脆在一家酒店特意点了这道菜。“树鸡蘑一般人做不好”,那酒店的厨师说,“用料没什么,不过是些油、葱、盐、味精、十三香,关键是火候,因为树鸡磨已切片,在开水锅氽过,所以要先用葱花炸锅,放入韮菜翻炒两下,再放入树鸡蘑,加盐、十三香翻炒,放鸡精调味出锅。”厨师说得轻描淡写,可他炒的树鸡蘑却颠覆了我们的味蕾,真的是道不尽口感滑嫩,韭香菇香,香香都在,红绿相间,韭香菇香味味俱全。
我们被赞运气好,因为树鸡磨现在刚上市,偶尔才能在市场上见到。不管你是在家炒还是去酒店吃,前提是菜市场买得到。
榆黄蘑
在东北,有客从远方来,上车饺子下车面。这话说给海南人,他们一定没感觉,因为他们不把饺子当主食,而是当菜吃,他们几乎不吃面,除了腌面几乎全是粉。可如果他们有幸品尝过东北的榆黄蘑水饺和榆黄蘑做的菜,便再不会拿没味道的海南粉来说事儿。
内弟家的榆黄蘑饺子小巧精致,皮薄到几乎透明,隐隐可以看到里面金黄的颜色,把饺子整个送进嘴里,轻轻咬破,蘑菇轻轻滑到舌面上,带着鲜美的汁液,真个是滴滴香浓,鲜香无比。曾在网上读过这样的文字,说熟后的榆黄蘑就象美人的肌肤,嫩得吹弹可破,让人吃起来回肠荡气。说一个清秀美丽的南国女孩,平时吃饭总是小小碗,那次吃榆黄蘑饺子却是满满一海碗,自觉失态,害羞地解释:“真好吃,差点把舌头也吞下去。”这样的文字读起来有些夸张,但却将榆黄蘑饺子的鲜美可口表达到淋漓尽致。
“鲜吧?”猛听弟媳问。“看看这饺子,蘑菇鲜,青椒鲜,鲜到一块儿了。”弟媳说得没错,精肉、榆黄蘑和青椒可谓绝配,无论色泽还是口感都无可挑剔,且臻于完美。“还有,还有,你知道这饺子为什么这么多人点赞吗?那可是东北人等了一个漫长的冬天才等来得啊!”那会儿我正沉浸于满口的菇香肉香,听到弟媳这番话,听她道出的这份真情,感官瞬间从享受转为感动。
还记得几年前,住在东北的姐姐千里迢迢到海南来看我们,带的就是一纸箱新鲜如初的榆黄蘑啊。姐姐相信最能表达感情的东西,莫过于刚刚上市的榆黄蘑了。这一纸箱黄菇,一定要在当天一大早买,因为隔夜的菇会被虫吃掉大半。像所有金贵的东西一样,越金贵越娇嫩越禁不住折腾,时间稍长,定会暗香疏影无人处,花容尽失色迷蒙。
榆黄蘑作为东北菇类的代表,走亲访友带着它,要多有面子多有面子。不管你每天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榆黄蘑都会带着太阳花一样的美艳,带着迷人的菇香走近你,炒、爆、烧、扒、炖汤都随你。其味道之鲜美,口感之滑嫩,一定超出你的想象。尤其需要说的是,与精肉、腌菜、笋、火腿肉、肚片配炒,为上选。煲汤,可放肉少许,比蛋味道更好。最有意思的是榆黄蘑和鸡蛋配,别看颜色没区别,且没主辅料之分,但只要两者相遇,说不尽琴瑟和谐,岁月静好。鸡蛋香,黄菇鲜,极尽味蕾体验,鸡蛋嫩,黄菇绵,道不尽舌尖享受。
煎饼
离开内弟家那个早晨,我们起了个大早,要徒步去城东一个小区找那家煎饼作坊。这几天,吃好了这家作坊的煎饼,想带些回去和海南同事分享。
从心而论,走进门前我还睡眼惺忪,可走进去,那扑鼻而来的米香、面香、花生香顿时让我精神一振。从户型看,这是个家,可入户花园和厨房都改成了加工间,是个典型的家庭作坊。正在鏊子旁忙的女人关了火,走过来介绍煎饼品种,还没等那女人说完,妻便指着麦面煎饼、大米煎饼、玉米面煎饼、高梁面煎饼、花生煎饼等几个品种,说,每种都要,每种5斤。那女人应了一声,便开始手脚麻利地开始叠煎饼,先将一张直径约80厘米的煎饼对折,再左一折,右一折,叠成一张上圆下直的长方形,转眼间,一张叠好,又开始叠下一张,看得人眼花缭乱。我担心买得太多,说,如果不够,少点也行。那女人笑了,抬头看了我一眼,说,要再多也有,我们每天的订单少说也有一两百斤。要是赶上给北京超市送货,那量就更大了。正说着,一个20多岁的女孩儿从卧室出来,洗了手,开始称重,再装进一个透度非常好的包装袋,拉掉一端的胶条直接封口,动作娴熟而轻盈。
她们看上去是母女俩,配合十分默契。我们在一旁看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妈妈告诉我们,现在手工煎饼越来越吃香了,越是年纪大的人越好这一口,说以前可没现在卖得这么好,要去菜市场卖。“别看一大早菜市场卖什么的都有,可只要我打开包布一忽扇,马上就有人来买”,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狡黠一笑,将一张叠好的煎饼举到我的鼻吻前,说,“你闻闻,它就是这么香。”
大家都笑了,房间里熟香氤氲,玉米香,高粱香,大豆香,稻谷香,花生香,哪里还用刻意去闻,此时此刻,我们如置身于用来香薰的花房,周身香彻,恍惚迷离,不知属于自己的是煎饼还是肉身。
“闻香识煎饼”,我突然想到这句。说出来,让母女俩几乎同时抬起头,满脸喜欢神色。“有QQ或微信吧,以后买您的煎饼在线连系您啦”,我说。“问她,我不懂这个”,妈妈把脸转向女儿。女儿显然熟谙此道,马上报出一个QQ,并问是否还要手机号。这下可好,以后只要妻想家,只消在Q上留言,几天内煎饼香便会飘然而至啦。
其实,煎饼有多好吃,妻知道,口感可能比不上海南的米糕和广西的粽子,可妻坚持认为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因为她咀嚼的不仅仅是北方特有的面食,还咀嚼着一份记忆和一份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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