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佐酒

　 时光佐酒 谁的耳边无声，时光佐酒，我愿与你倾听…… 　　一个叫左旗的男人 　　那夜，我只想寻找一点关于箫的资料。那种管状的乐器一段时间曾捏住了我的心魂。它如同温文尔雅的男子，长袍黑履，静坐在月下。我打开了虾米音乐，在哪里遇到了左旗——一个有着磁性声音的男子。他在读——《箫》。 　　《箫》是一篇诗意散文，写作者是谁左旗没有告诉我，他只是用声音在说话，一字一句，一句一字，吐出的音节像山间跌宕的风。我突然很喜欢那种风，阴阳顿挫，又情愫饱满。左旗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在用灵魂阅读，用他舒缓的声音引导着我向着箫声靠近。月色如水，打湿了我奔跑的脚步。 　　那是一种无法触摸的感觉。醉倒在左旗的声音里，我忙不迭地放下手头的一切去倾听。风滑过花枝的声音，水珠滴落的声音，心跳加速的声音……缓缓地汇集起来，提着我的影子找寻时光的痕迹。烟波浩渺间，我看到一位男子站在湖边吹箫。 　　左旗用一支箫乐做背景音乐，呜呜咽咽的，仿佛山间跳跃的小鹿。月色静下来，吹箫人的乐音也静了下来。我屏住呼吸，盘坐在床上，寻找渐渐消失的箫声。花瓣飘落，鸟翅飞过，水自湖心荡开……左旗一定也听到这诸多的声音了，所以才朗读得那么好。他将自己揉进了文字里，连带着将我也揉了进去。我感觉到身体被淘空，不言不语，唯有洗耳恭听…… 　　箫声中，我又看到了那位男子，一身白衣，长袍黑履，目光柔和且多情。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持一支箫曲包裹了我的灵魂。他是我前世的情人么？是，又好像不是。那一世，我和他漫步湖边，用我长长的发缠绕他的腕；那一世，我躺在他的臂弯里，与他一起轻嗅时光的香。那一世，他的呼吸是我的呼吸，他的气息滋润了我的肌肤。 　　左旗贴在我的耳边说话，丝丝缕缕，剥去我现实中的伪装。时光是睿智的，不掺杂任何造作的成分。如酒，只让人醒与醉。我的经历它都知道，苦痛与悲哀它也一并揽起。箫仿佛就是我的另一个灵魂，站在对岸，与现时的我对接。爱是要相互交融的，遥远需慢慢靠近。我浸了进去，浸了进去……迷失在左旗的声音。 　　今夜，那吹箫人也在等么？用他千年的柔情等候一个人的身影？等她来还他一个梦，等她咿咿呀呀地唱和，等她来解读这生命的律动。箫声那么静，那么静，静到我无从感知，像低沉的大提琴声在山梁上缓缓地爬动。我想大概诗人王维也感受这种律动了，所以才写出了《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那么娴静、优雅，融月色于水。就在这样的月光里，我泪如雨注。左旗于是将这杯月色之水送给了我，“叮咚”奏响，惊扰了心性。 　　——箫已不请自来。 　　鱼肠剑 　　2000多年前的那个场面一定很血腥，专诸端着梅花凤鲚炙一步步向前，他屏气凝神，脸上带着憨厚的微笑。吴王僚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对美味的垂涎令帝王失去了警惕。那的确是一道美味，用太湖的凤尾鲚鱼烹制而成，用严冬寒梅的枝杆烤炙，悠悠地发散出诱人的香。为了做这道菜，专诸用心学习了三年。在这三年里他不知道杀死了多少条鱼，也不知道耗费多少心机，最后美味终于成了，同时成就的还有他刺杀王僚的决心。只可惜，这道菜到现在没人品尝过，它在一阵骚乱之后被泼洒在地上，在时光的交替中沉寂。 　　专诸是个傻孩子。“誓为知己者死”不过是一句空话，他却一味地坚持，还为自己设定了一个不能回转的死局。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中这样写道：“……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多么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然而，专诸杀吴王僚之后又意味着什么呢？欧治子用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铸成鱼肠剑，目的就是用它来杀人的。专诸杀王僚不过是让一个君主换成了另一个，搏杀依旧，残忍依旧，并没有因此改变什么。可专诸还是那么做了，誓为知己者死！他这一死，撼动天地，吴国也因此恢复了少有的青葱。 　　《梦溪笔谈》里说：“鱼肠即今蟠钢剑也，又谓之松文。”欧治子是个铸剑能手，他铸成的剑为世间一绝。于是，我看到了那柄剑，寒光四射，身上有着鱼鳞的纹路。它安静在躺在鱼腹之中，在滚烫的热气里等候。我也看到了专诸，他的脸上带着微笑。剑说：我在！专诸说：我在！是的，物质存在的目的是为了特定的守护，鱼肠剑的存在是为了能够藏于鱼腹之中——短小、锋利，一招致命。然而，此后世间却再也没有专诸了。誓为知己者死！竟那么令人心痛。 　　那柄剑刺过去的时候一定凶猛之极，它穿透了三层狻猊铠甲，直击王僚的内脏，致其当场死亡。当时专诸的目光也一定凶猛之极，他的腕子一抖便结束了吴王僚的时代，随后造就了一个吴王阖闾，阖闾之后是吴王夫差，夫差娶妻西施，历史绵延。然而，倘若没有专诸那一刻的凶猛之极呢，这世界是否还是它原来的样子？未可知。时光如酒，不会因为哪一个人的想法而改变。 　　我仿佛看到鱼肠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专诸被杀后也跌倒在地上，同时跌倒的还有一段震碎的时光。喧嚣声渐起，只有岁月安静。鱼肠剑的宿命完成了，专诸的使命完成了。他们血污满身，躺在月光下任由风吹。月光拖着长长的尾巴扫过他们的身子，雪般清凉。司马迁在《史记》中这样写道： 　　“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伐楚，欲自为报私仇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这是整件事情的起因。伍子胥为了伐楚之利，“乃进专诸于公子光”。专诸，不过是一枚棋子，可是他却将这盘棋下得激越浩荡。 　　水书 　　一个远古的民族，一段遥远的过去，一群从脽水之畔出发的人，携带着温度，携带着生死，携带着属于他们的文字，从岭南到黔南，踏千里之路如走平地，终于在一个叫做三都的地方，落下了脚，扎下了根，开始了水书照拂下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故事，直到有一天王懿荣先生发现了甲骨文，才有人悟到原来他们手执的水书与《周易》同出一辙，皆来自商殷时代。于是，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一批一批的人走进他们的寨子。然而时光依旧，属于他们的日子也依旧。岁月不急不燥。 　　水书，有人谓之为象形文字，有似某种图像，有似甲骨文，也仿佛金文，弯弯绕绕，发音奇怪而独特。这些字与汉字不同，却又十分相似，好像是同枝，又好像另属一系。它被用来解读天文、地理、宗教、民俗，也能推算出农历农时、一个人的婚丧嫁娶。它属于一个只有四十多万人口的小民族——水族。 　　月光静静地流淌，照见了一群叫水族的人。我看到他们穿着大襟无领蓝布衫，佩戴银色的首饰，身上挂满了马尾绣品。据说，水书是一本“鬼书”，专门用来对付心术不正的人，集鬼怪魂灵、禁忌事项、避邪驱鬼的方法于一身。还据说，任何一个走近寨子的人都要遵守法纪，不然会被那些鬼师们“放鬼”附身。它神秘又神奇，悠悠地传递出远古文明的讯息，被专家、学者们誉为象形文字中的“活化石”。然而，这些“活化石”却陷入了尴尬，在现代时尚的水流中渐渐地消失…… 　　任何一种文明的存在都需要人力的滋养，需要推广和承继。水书传男不传女，水书先生是它孤独的主人。每年，水书先生都会按照水书上的记载安排好一年的农时，在水书中还有类似于汉族“春节”的节日——端节，为时49天，用来祭奠、祝福，休养生息。来年，水书先生还会指导人们开始春耕秋种。水族人小心地呵护着它，如同鸟爱护自己的翅膀。 　　400到600个字是水书的全部。400到600个字经历过岁月磨蚀、水族的伤痛与苦难，同样也经历过人们的异议与不解。它穿越时空留了下来，有的甚至已经成书几百年。风摩挲着书的面容，记忆是月光下挥不去的静。黔南的三都层峦叠嶂，阻融的不止是外界的讯息，还有金戈铁马的兵士。从秦时代的岭南到唐时的百越，再到清明时的三都，水族人经历的也是水书曾经承受的。400到600个字，宛如一场浩荡的旅行，穿越一个又一个世纪。《唐书·南蛮传》中这样记载：“开元中，置莪、劳、抚水等羁縻州。”这是唐王朝安抚水家人的描述，明清时他们才被称为水族。 　　然而，谁又能读懂水族的书，圈圈点点，一笔一画，每一处都饱含了从远古走来的艰苦与辛酸。月色如水，映照了他们的心情。或者，水族人是知道的，水书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证明一个族群的没落、一个贵族的奔跑、一场厮杀后的涅槃重生。岁月无情，岁月也多情。 　　（336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