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车•那人

　　近两天，睡眠一直不好，似乎是大脑中的哪根弦不想和其他的什么东西一起和鸣，总会在不期之间来一下子：或者在前半夜无法入眠，让自己瞪着眼睛让思绪林林总总地漫游，天马行空的；或者在凌晨时冷不防地醒过来，让自己眯着眼睛让思维朦朦胧胧地浮想，竟在一段时日里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距离和界限……使本不十分清楚的头脑变得更加不清楚，而且撕扯得颅内隐隐的生疼。
　　今天早晨又是如此，前半夜难以合眼，近凌晨一点时才睡去，六点半时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罢了，就不睡了吧，算给自己放一个假，何必强迫着合上眼睛却躺在床上兀自难受呢，倒不如陪孩子去上学，活动活动筋骨，呼吸一下春晨微寒的空气，正好清涮一下一介草莽的污浊与不堪。
　　天露微光，雾岚在远山顶上缠缠绵绵的，稍带凉意的风里拂过一丝丝温润和草木荫发的气息，把春的感觉充盈得殷殷实实的。带着孩子出门，刚走到小区门口，车灯亮处，公交车缓缓地开了过来，回头看孩子，她的脸上写满期待与请求，所以问她：“想坐车吗？”“想！”小家伙雀跃的回答。我知道，今天和她一同散步的想法算是泡汤了，“好吧，我给你拿钱。”接过钱的女儿像一只飞离身边雀跃的小鸟，高高兴兴地登上了开往学校的公交车，把我甩在了路边，极像一辆抛锚的汽车，因不知道此刻该干什么而孑然立在路边，陪伴我的还有一根一样站立的电线杆。看着孩子乘坐着车子远去，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十二岁时第一次坐公共汽车的情景。
　　那也是像今天早上一样天刚蒙蒙亮的清晨，烟雾缭绕的，大山深处的村庄打了第一个呵欠说着梦呓打算醒过来的时候。
　　那年我上小学五年级，因一篇小作文在学区比赛时拔得头筹，要我准备参加全县小学生作文比赛。得到消息的那段时间，我高兴得像傻了似的。对于一个从没走出过大山的农村孩子来说，县城只是一个极遥远极模糊的概念，它可能就是目光所极处的远山背后的想像，也可能是父辈们口中或含糊或夸张的叙述，所以当我知道能去县城参加比赛时，高兴的不是自己小小的成绩，而是向往已久的一睹县城的那个奢望的实现，在心里掰着指头暗暗地计算中，参加比赛的日期终于如期来了。
　　出发前夜，因激动而无法入睡的情状正如今天的我一样，很久难眠，即使入睡了，也是在懵懂的梦境里辗转。是妈妈在天还未亮时叫醒我的，揉着松腥的睡眼，妈妈端来了早已精心准备的那时的生活中难得一见的荷包蛋，好几颗呢，碗里还有我当时最爱吃的香菜。大朵快颐的同时我静静的倾听着妈妈一遍遍的叮咛，感受着拳拳的母爱像那天的雾霭一样弥漫身边。无从记得那碗荷包蛋的香味了，只记得有半截香菜秸没有切碎，嚼在嘴里差点没让我吐了出来，可当时我竟是那么的懂事，强压住反胃的难受生生地把它咽了下去，装出一幅很香很可口的样子。
　　吃完饭就得赶路了，当时交通极其不便，家住在半山腰，我必须要翻过山在说好的时间和山下的老师会合，然后步行到十五里外的地方坐车赶往县城。天刚微曦，大雾萦绕的山村偶有人声鸟鸣声传来，更显得寂静，妈妈陪着我走向山顶。一路上妈妈依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刚才还在叮咛的话，竟没了平日里多事唠叨的感觉，忽然间我感到异常留恋和无助，似乎要出门很久、似乎正在走向一条前方未卜的道路，内心的激动与高兴顿时隐去。到了山顶，妈妈看看周围的天色，改变了说好送到山顶的决定要送我下山，当时我是多么希望依偎在妈妈身边去走那条不知走了多少遍的路的，可我装出一幅镇定的样子告诉妈妈：“我不怕，你就在山顶着着我下山吧！”然后毅然决然地独自一个人走在了雾岚深深的山道上，身后不时地传来妈妈呼唤的声音，我强压住不时袭来的恐惧和慌乱回应着妈妈，走到快看不见时回首，妈妈隐约的身影依然站在山顶上凝望。今天写下这段文字时，我的心里泪水止不住地涌动，这么多年了，妈妈在山顶大雾里守望和呵护的身影久久地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相伴相随。
　　和老师会合后，匆忙地赶往车站，因为年纪尚幼，十几里地走得磕磕绊绊，老师一次次地说快到了，一次次地鼓励我继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隐隐地，听到汽车的喇叭声，那么地悦耳、那么地动听，恰似横空飘来的天籁，唤醒了我走得昏昏欲睡的神经。赶到车前，欣喜像前几天的期待一样涨满了心间，看着如此庞大的车子，就像看着天外飞碟一样让我惊讶，阵阵飘来的汽油味，竟是那么好闻，让我贪婪地张开鼻翕，永不满足似的享受着此刻的愉悦和幸福。记得当时登上车时没有了座位，我紧紧地抓着扶手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碰坏哪个部件或碰着车上的人，车子飞快地奔驰，快得把路边的树和房屋齐刷刷地推倒在后面，尤其是两车相会的瞬间，只听得“嗖”的一声，过来的那辆已没了踪影。
　　急走疾驰，老师准时地领着紧张亢奋的我到达了考试地点，因为当时感觉到的第一次坐汽车的惊喜和县城目不暇接的繁华，让我根本没记住考试的内容和后来的结果，不过从以前获奖情况推断，那次肯定是落在孙山外了。也难怪，对于从来没有坐过汽车，也从来没有到过县城的农村少年来说，哪有心思去认真做答，或者去计较参赛结果呢？他心里装满的是坐汽车的激昂和县城的眼花缭乱，还要等着去给小朋友炫耀呢！后来，老师领我在小饭馆一起吃了点，我给老师买了一包烟，然后踩着老师的步幅，像一个大人的模样，祛除了平日里学校的生涩与疏离，一路上和老师天南海北地聊着、侃着，步行四十多里路回家的。今天想起来，依然质朴得温暖、纯粹得美丽……
　　此刻，站在窗口，看着公交车在楼下通过，想着九岁的女儿又要回来了，也许她的口袋里还私自留存着零钱觊觎着坐车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