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降真香

周日中午，人民公园公园路出口竟被一个马路市场堵了门。长不到百米的公园路，一眼望去，黑压压的都是人，空气中飘散着一种特殊的气味，似香非香，闻起来熟悉又陌生。因这条路与花鸟市场呈丁字走向，常常，古玩交易会占用大同路以东的全部路段。可今天的交易，不是古玩，而是一些形状各异长短不等的树藤枝干，长的过一米，短的只有一、二十公分，有缺有节，有的还有湿土浸润的痕迹，好像刚刚从土里刨出来。细看，确有残留的红泥巴，看上去被敲打整理过，样子怪怪，花花搭搭。

问一位摊主是什么，“降--真--香--木”，摊主一字一顿，用海南普通话回答。听到降真香这几个字，我下意识地把鼻子闻上去，希望能嗅到木香，可鼻吻之间满满的都是湿湿的泥土气味，连换了几条嗅，还是没味道。摊主让我用指甲刮刮再闻，刮了，可还是不香。想想闻起来不香就对了，若是真有香，这满市场几千条，还不知香成什么样。

别看这降真香木不香，可卖价最低也要每市斤五六百元，还是些勉强能切出手链珠珠的边角余料，卖相好的，竟要到几千元甚至上万元。 看来降真香和黄花梨、沉香木一样，都是海南的珍稀物种，只是以前不了解罢了。徜徉中，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大连一个国际展会上看好的那个根雕，不知是什么木，是否名贵，只觉得造型好也不贵。谁知，错把三千美金当成人民币，囧在现场十分尴尬。按当时的外汇牌价，三千美金价值三万元人民币。若用我的工资比，算得上天价。相比之下，眼前这些产自海南当地的降真香木，名气又大，价格又不贵，倒是可以考虑买些做成摆件收藏。

原以为那些卖降真香的人会主动招呼，可没想到，多数没话。他们或坐或站，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走过或停下来的人。也难为他们不在状态，他们在强烈的紫外线下，不知站了多久，大多看上去疲惫，连表情都没了。若有人蹲下来挑拣摆弄，他们会打招呼，会说，降真香很难见到啦；买一个就立墙角，也不用加工什么，又香又吉祥啦；看好这根就买啦，别看现在不好看，可一打磨就有身价啦；还会说，这个可以做手链啦，买就贵了，少说一千元，还不知真假。可自己买料加工，几百元就够了。一路听拉着尾音的调调，感觉很亲切，他们像卖自家菜园的菜，自家树上果。于是慢慢开始动心，想买个形状好的，就立在墙角或插在花瓶里。至于那些没尾音的南方口音或北方普通话，听起来没一点亲切，倒让人多了几分警觉。

待售的根根降真香木，有的标编号，有的标重量，还有的标着只有他们才看得懂的符号。这些根料，或在岛内自采，或在乡下收购，或在市场买下，每一根的成本或价值，每一根的喜怒哀乐，每一根的故事情节，只有他们才知道。

“从春节前到现在，每个周日都人山人海，周六晚上来打地铺的不少，不是传说，是真的”，一位开沉香店的老板对我说。“店里没收点？”我问。“没收，哪里敢收，你得懂啊。”店老板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店外熙熙攘攘，人气蒸腾，交易不停，每天行情看在眼里，他竟说自己不懂，不敢出手，好个谨慎藏家。“说实话，做沉香这么多年，学费没少交，可到现在对沉香还是不敢说懂啊”，店老板说话时，一脸真诚。那会儿，我在市场逛累了，又没买到想买的香木，不想走，到店里来蹭空调，更想听听店家的评价。

应该说，这家沉香店做得很用心，就连店里的名片也做成了佛缘禅意题材，上有楹联，有”一品沉香，一段神木，一用神奇，一味神效”等字样。想，店家做珍稀红木藏家和玩家，最后能以红木为媒介礼佛禅修，认识生命本真，大概也是收藏的一个高度和境界了。

“没想到这降真香，是诸香之首，可从明代末期岛上就没了，怎么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那会儿，我刚在手机百度过，说海南的降真香木已于明代后期销声匿迹，直到1998年夏天几个琼海渔民捕龙虾时，才意外在海底捞出几根沉水600多年的降真香木。“这就不一定了，海南民间到处都是宝贝哦”，一位一直听我们说话的中年女人突然插话。说，“不知道，那是你没发现，你看那个砗磲了吗？”她指着一尊正对店门的砗磲标本说。“活贝，值两万元。这个价不搞收藏的人，打死也不能买。我是做砗磲的，你知道海南乡下怎么说吗？说这样的东西以前海边多的是，好多人家喂猪的槽子都用这个。”说到这里，大家开心一笑。

“我当然知道降真香，可我店里没有，这里都是花梨。”店老板说话时，脸上没任何表情。尽管我连连用手指着店外，句句不离降真香，可那老板根本不为所动。那会儿，我好想知道，为什么店外的降真香和店内的花梨木同是珍稀红木，她却只守着冷清的店面，对店外一片鼓噪的降真香毫不动心。

不好意思蹭完空调就走，于是又装模作样地看店里的花梨沉香，最后指着一尊茶壶问价，老板头都没抬，告诉我80元。我奇怪这样的茶壶百无一用，不能泡茶，和瓷器壶，南泥壶，玻璃壶区别大了。“告诉你也不懂啦”，那位老板说，头低着，不知在看什么，整个身体语言告诉我，没兴趣，不想和我说什么。我悻悻离去。这些做古玩的卖家，可比买降真香木的哪些人安静多了，一个个神定气闲，没一点点浮躁，看上去个个像市场的赢家。

“80元？不可能啊，如果真是花梨，至少也要2千元起价。”在另一家花梨店里，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店员用夸张的语调对我说，并一定让我告诉她壶在哪儿，是哪家店。

“其实降真香木在海南的黎乡苗寨一直都在，他们叫它总管藤”，一位来海南三十年的朋友对我说。他是一家日报记者，几乎跑遍了岛内城乡，见多识广，尤其熟悉当地物产。他说，在黎乡苗寨，如有亲友生病，会用加热的铁器插进一段百年老藤，滴下来的油脂泡水可治百病，尤其对什么蜈蚣毒，蛇毒，刀伤外伤，高血压或瘫痪都能治。他说这种奇异的治病方式用的就是降真香。我相信他说的，不是听来的故事，句句都是真的。以前就听说海南黎苗百姓家中多有珍稀树种制作的家具，就连房梁、门板、板凳、锄把、锅盖、猪圈和厕板等不敢小看。

我好想知道，既然黎族人一直都在使用降真香，为何世人却认为它已经消失了很多年呢？还想知道降真香为什么热卖，买家是什么人，谁是真正的藏家？因为有太多不知道，我开始在网上寻找答案，了解降真香。在海南，降真香还叫紫藤香，鸡骨香。有一本记录海南地方风土人情的文献叫《崖州志》，其中有“蛇总管，色紫红，能辟蛇。治蛇咬，疗痧症。土人制为手环，时珍带之。贾胡争相购买” 的记载。还知道了降真香不仅是香料，也是一种药材。和沉香不同，它是藤本植物，可攀附在高大乔木上生长。藤的根系也极为发达，会漫山遍野，绵延百里。

走出花鸟市场，听一个女人，操湖北口音，正和一位头发花白的当地人说降真香可以治外伤，过一会儿，又说可以治高血压，一脸真诚，让人觉得不买一根有点对不住她。面对这些嗅觉灵敏，闻风而动，不错过任何一波行情的买家或卖家，南腔北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否有收藏眼光。由于眼下财富把普通人拒之门外，离老百姓的距离越来越远，穷人对生活的心态不再淡定平和，他们开始浮躁，开始对社会财富积累失去耐性，开始不安于现状，开始不放过任何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希望一夜脱贫甚至一夜暴富，几乎每个“穷人”都动了心思，都想成为收藏家。

我又瞄好一个摊位，我要去买降真香。因从网上看到，海南的降真香属于大叶种，虽生闻香味较淡，但其电熏香味凉甜独特，十分迷人，我要先买一点回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