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力量

隐秘的力量

文/堂珂

　　儿时经常出现的一幕是：我和小伙伴们在外边疯玩够了，傍晚回到家吃了饭睡了觉，夜间突然发起烧来——高烧，烧得说胡话，吃了退烧药，也打了退烧针，却不管用。这时母亲就问我到哪里玩了，问得很具体，问完了，然后捏着一把纸钱出门而去。迷迷糊糊中听见院门响，然后就瞥见红红的火光在薄如蝉翼的窗纸上兴高采烈地舞蹈。最后，母亲进了屋，点燃几张纸钱，在我浑身上下划了几个圈，隐约的火光中我安然入睡。第二天早晨起来，烧竟然退了。
　　那时玩得最多的是捉迷藏，分成两拨，一拨演好人，一拨扮坏人，手里拿着玉米秸高粱杆或者树枝当武器。玩耍的地点无非是墙角旮旯、柴草垛、废弃的屋舍猪圈、地窖、河边的矮树丛。母亲说，这是踩着鬼的脚印了，邪气缠身，烧烧纸钱把邪气赶走，把鬼神打发走，就没事了。邪气一般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也不敢在朗朗的太阳底下行走，她躲在某个隐蔽偏僻荒凉甚至肮脏的角落，等候着猎物的出现。
　　当时觉得稀松平常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一股子隐秘的不可理喻的力量。活蹦乱跳的身体为什么会发烧？为什么到过那些隐蔽荒僻肮脏的角落就容易发烧？为什么有的人发烧而有些人不发烧？发烧时为什么说胡话？为什么吃药打针不管用，一把纸钱就能轻松化解？一个个大大的问号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成年后，我试图用学到的科学知识来解释清这个多年的困惑，绞尽脑汁却无能为力。
　　有一次，木匠王三去三里远的前范山子给人打嫁妆，干完活喝完酒往回走时已是半夜时分。王三背着工具框，哼着小曲，踩着满地细碎的月光，趔趔趄趄地走在白生生的公路上，走到半路，眼前突然升起一堵墙，王三就像绕过去，谁知王三往左走，墙就往左移，王三往右走，墙就往右移，绕来绕去，直累得王三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酣然入睡。早上醒来一看，自己竟然倚在一座坟上睡了半夜。王三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一骨碌爬起来没命地往家跑，自此以后再也不敢走夜路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这是王三自己说的，想来不会有假，但具体什么情况就不清楚了。有的说王三肯定做了什么坏事，阎王派小鬼给他提个醒；有的说这是“黑虎当”，专门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跑出来拦截走夜路的人，预示着这个人近期会有劫难。说得我们的脊梁凉飕飕的，以后再走夜路老是疑神疑鬼，一步三回头，怀里像揣着个活蹦乱跳的兔子。还有的人说某某村的某某人半夜回家，看见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在前边走，自己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后来一晃却不见了，这时扭头一瞧，发现四周竟然是一片坟地，转悠了半天，却老是转不出去，直到天明方才找到回家的路。
　　这是怎么回事呢？是故弄玄虚哗众取宠？还是酒精让脑神经产生了幻觉？抑或是有些神秘的东西从中作祟？如果说是故弄玄虚，为什么有些人言之凿凿信誓旦旦？难道《聊斋》里写的那些故事是真的？对此，科学家的解释是大脑发生错觉，加上天黑没有标志物，所以大脑的修正功能不能正常显示，因此找不到原来的路。德国杜宾根马普生物控制论研究所的心理学家詹·索曼对此进行了研究，说是人在迷路时脚步会本能的转圈，这就是为什么老是在原地转圈的原因所在。可是人的大脑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不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左右着？
　　记忆中，儿时的村子里俊姑娘俏媳妇不算少，可记忆最深刻的，是都震源的媳妇。难以忘怀不是因为她的模样俊俏，而是她曾多次被黄鼠狼附身。
　　都震源的房子在北，我家房子在南，中间隔着三十米左右的空地。空地上堆满了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柴草垛和废瓦砾，狗屎猪屎散布其中，杂草丛生，蛇鼠出没。那个晚上将要入睡的时刻，突然听到屋后有人大喊大叫，娘推开后门一看，惨淡的月光下，只见一个女人骑在都震源家高高的南墙上，一边用双腿夹着墙，一边大喊：“刚刚刚，刚刚刚，骑着马子上天堂。刚刚刚刚刚刚，骑着马子上天堂。”……如此循环往复喋喋不休。白天刚学了“披头散发”这个词语，老师让我造句我卡壳了，此刻用在这个女人身上恰如其分。定睛一瞧，原来是都震源的媳妇。
　　我们都跑出去看热闹，却不敢靠前。只见她的脸煞白煞白的，跟撒了一把面粉一样；她的脸油光油光的，跟抹了大油一样；她那两只大牛眼闪闪发光，像是深夜里的两盏灯笼；她光着的脚丫子一松一紧，就跟骑马一个样，有板有眼的；她的上衣大敞着，两个圆滚滚的大奶子，跟两个特大号的发面饽饽一样，白得晃眼，跟着她的动作上下弹跳着——整个模样跟聊斋里的女鬼差不多。姑娘们都羞红了脸，掩着嘴吃吃地笑。男爷们使劲往前凑，两眼直勾勾地看，恨不得把震源媳妇的上衣全脱掉。震源气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像一头被激怒的牛犊子在原地咆哮，打转，撩蹄子，用“暴跳如雷”这个词来形容那真是恰当极了，形象极了。他大声呵斥着让她下来，甚至拿根棍子挥舞着，可她浑然不觉，似乎意犹未尽，乐在其中。震源的墙有两米多高，是村里最高的墙，我们曾爬墙进去偷摘过他家的石榴，三个人搭了人梯攀着墙边的那棵槐树才爬上去，往下跳的时候铁蛋还崴了脚，好长时间才消了肿，气得铁蛋在震源的大门上抹了好几次猪屎。这么高的墙一个笨手笨脚的女人是怎么爬上去的呢？震源个子矮，他翘起脚伸长胳膊勉强够到媳妇的脚脖子，可人不是牲畜，不能死拉硬拽呀。有人就喊：“拿凳子拿凳子！”震源扭身进了院子拿出一个高高的凳子，谁知刚在这边放好，她却哧溜到另一边去了。最后震福扛来梯子，两面夹击，才把她扯下来。就像是扯下一幅狗皮膏药。她在尘土飞扬的地上挣扎着，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两个大青年都摁不住。后来震源拿了一条绳子把她五花大绑，赤脚医生镇喜给她打了两针镇静剂，才慢慢安静下来。
　　那堵普普通通的墙对震源媳妇来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呢？在她眼里，那面墙真的是一匹高头大马？骑着它真的能上天堂？事发过后，我和小伙伴们曾仔仔细细地研究过那堵墙，试图发现它的奇特之处。研究来研究去，除了比其他家的墙高点，结实点，没有什么两样呀？难道是墙里的某块小石头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就像哈利波特的魔法石一样？这样的场景此后又多次发生过，有时在白天，有时在晚上。白天男劳力上坡干活，震源不在家，孩子上学，只能任她折腾，直折腾得一头栽下来不省人事为止。邻居赶紧上前掐人中，泼凉水。奇怪的是，震源媳妇醒来后对之前所发生的事竟然一点也没有印象，好像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只是觉得很累，累得几近虚脱。怪哉！
　　村里人议论纷纷，说是震源媳妇中了邪。年老的说可能是被“黄大仙”附身了，以前这种事多次发生过。
　　“黄大仙”指的是黄鼠狼。可是黄鼠狼怎么会让人变得这样疯狂呢？不过一区区的小动物而已，它有如此神奇的能量吗？在家乡，黄鼠狼经常扮演的一个角色，是偷鸡贼。夜深人静，突然听见院子里公鸡母鸡们尖着嗓子没好歹地叫，嘶声裂肺，一准是黄鼠狼进了鸡窝。这时母亲就会迅速跳下炕，摸黑抄起笤帚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咋咋呼呼的大喊大叫。要是赶过去的早，黄鼠狼就落荒而逃，点上灯一照，发现鸡窝里总有一只鸡的脖子血痕斑斑，奄奄一息。有时穿鞋稍慢了点，鸡就被黄鼠狼叼走了。虽然恨之入骨，却也不可奈何。老人们说黄鼠狼得罪不起，你把它打伤了，或者打死了，它就会报复你，一辈子缠着你，让你不得安宁。

　　黄鼠狼能在背后操纵人，靠的是什么呢？有的说它能发射一种特殊频率的电磁波来控制人的神经；有的说它释放出的狐臊味能使人的神经受干扰，从而出现所谓的“中邪”症状。可是为什么有的人就没事呢？难道真的像有些人所说的，这种干扰只适用于那些体质差、抵抗力不强的人？可是震源媳妇的体质并不差呀，她体型五大三粗的，说话做事风风火火的，又泼辣，又厉害，村里老少爷们没几个敢惹她的。后来，当震源媳妇的病再次发作，神婆子让震源在她媳妇的胳肢窝里摸，问是不是有个鼓起来的硬包。震源果然摸到一个硬包，还突突乱动呢。神婆子说，你捏住它，黄鼠狼就动不了了。然后找了几个男人在空地里仔细搜索，果然在柴草垛旮旯里发现了一只黄鼠狼，正在手舞足蹈，念念有词。
　　震源怒火中烧，当即一砖就把黄鼠狼砸死了，从此之后震源媳妇的病再也没有犯过。
　　老人是不主张砸死黄鼠狼的。在家乡，老人管黄鼠狼都叫“黄大仙”，当做大仙敬着呢。谁家发生这种事，就请神婆子来点香烧纸，叩拜谢罪，嘴里叨叨着“无意中得罪了大仙，请大仙赎罪！”“大人不记小人过！”之类的话，以求得大仙的宽恕。口中子手从此之后震源媳妇的病再也没有发生一股子神秘震源是被气糊涂了，恼羞成怒，情急之下才痛下杀手。你想呀，媳妇三六九上演免费的马术表演不说，还袒胸露乳，引来众多的围观者，这多丢人呀！让他这个大男人的脸往哪放呢？
　　后来回老家，听说震源和他媳妇都死了。震源死于一场车祸，他媳妇死于农药中毒，都属意外。论年龄当时两人也就四十几岁而已，难道这里边另有玄机？有的说是他当年砸死了那只黄鼠狼惹下了祸，黄大仙前来索命。有的说是他老一辈子[copyright]做了孽，报应到他身上了。

　　都是些妄自猜测之词，个中缘由谁又能说得清呢？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堂珂 于 2011-4-26 10:2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