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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小院,天涯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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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洋人的福,公司在圣诞节放了一天假,于是,可以在家里猫着,躲避雾霾。虽说躲得过初一,逃不了十五,人生自古谁无死,但是,多活一天是一天。更何况,论坛上还有钓鱼岛、自由、民主、旗袍、疫苗、中国梦、中国文化等重要议题,等着我表态。就算只是为了中国文化,我也得保重身体,并保证这文化的火种可以从俺孩子那里顺利传承下去。幸好俺也要有孩子了,否则以后别人家那孩子说露大腿和半拉胸脯的东西也叫旗袍的时候,谁来捍卫大腿?哦,应该是谁来捍卫旗袍?一想到未来那么多国产大腿的文化纯洁性,捍卫的责任就落在我们老张家小子的肩膀上了,我就觉得与有荣焉,一种悲壮的文化使命感自大腿那儿油然而生。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小时候,我还没有这么大的格局,眼光和记忆,总是囿于家里的那个小院儿。小院儿其实并不小,靠近堂屋的三分之一,是一个大大的水泥露台。露台角落里,摆放着腌制咸菜的酱缸,那缸硕大丰满、醇厚古朴。因为成天经受风吹日晒,缸上面的砖红色变得似有还无。露台中间,则是一年四季晾晒着小麦、玉米、花生等各色粮食。晾晒当然不是简单地铺开就好,还得翻动,使其晒得均匀。翻的时候,有时候是用筢子,有时候,则是脱了鞋袜,赤着脚进去,用脚丫子兜了一圈又一圈儿。每每想到,后来这些卖到不知道哪儿去的粮食,被做成了面包、爆米花、花生油,然后出现在五星级酒店、影院和特供等地方,我就觉得脚丫子是很神圣的东西。


  那时候我并不是天天洗脚的,而现在我早已洗脚不干了,过去种种,已成绝“臭”,仅供缅怀。倒也不都卖给了别人,有些也留着自己吃。不记得是四五年级,还是初中那时候了,天不亮,我就用扁担挑着泡好的两桶玉米或小麦,跟大大和娘一起去村里或邻村的磨坊,磨成糊糊,然后回家摊煎饼。朦胧的月色,蜿蜒的土路,清冷的晨风,觉得自己总算能帮父母干点什么的成就感,压得生疼的肩膀,现在只能记个大概了,倒是记得娘从没把我的桶装满过,而她的总是装得冒尖儿。她走一段儿,看我跟不上,就会放下,然后回来帮我挑一段儿。说起来,其实,我也就挑了那么几次吧。基本上,家里的活儿,娘是不舍得让我做的。


  摊煎饼的炉子是用砖砌的,上面糊了一层泥巴,就在大门门厅那里,门厅正上方是个燕子窝。炉子高度到腰这儿,正对小院儿。新摊出的煎饼热乎乎的,散发着粮食独有的香味儿,卷着清甜的大葱,就着自制的豆瓣儿酱,一向是我的最爱。只是,却也不记得最后一次吃娘摊的煎饼,是哪一年了。娘走了,大大走了,身边的亲人,再过几年,也就陆续进入了道别模式。就在上周,在北京照看怀孕儿媳妇儿的二姑,因为高血压住院了,好在恢复得还好。说起来,成长过程中,没少受亲戚们照顾和关怀,父母生病的时候,更是多亏了他们帮忙照看。但是,远在天边,谁家出个什么事儿,我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每次看到或者自己谈论社会冷漠的时候,我就会想到自己,实在是没贡献什么正能量。


  小院儿最里面,靠墙根那儿,是猪圈,一提到它,我就仿佛又听到了那头大肥猪的哼哼声。我是看着它长大的,从刚买回来那个小小的、粉红色的可爱小家伙,到长得五大三粗,肥头大耳的黑肥猪,也就是一年不到的时间。或许是因为长得丑吧,过年时杀来吃肉的时候,我倒是很开心的,却也没觉得不忍。只是宰杀的时候,听着那声最后的惨叫时,心里才有一点点过意不去。不过,家里也就养过两头猪,因为院子里味道太大,而且打扫猪圈的活儿,我是从来不干的,都是父亲在做,哥哥偶尔穿着雨鞋、戴着口罩进去打扫一次。我觉得吧,比起打扫猪圈来,还是吃肉更舒服。


  猪圈边上,靠近露台那里,是鸡窝。家里每年都会买小鸡来养,黄色的、棕色的小家伙,唧唧喳喳的,一次就买二十只。但最终能长大的,也就只有一半多点儿,总是会因为病、黄鼠狼等各种意外夭折一些,比如,还有被不小心踩死的。娘还用鸡蛋成功人工孵化过一批呢,成活率也很高。每天看它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玩耍,追打着抢蚯蚓和小虫子,是很开心的事情。而等它们长大后,公鸡就可以宰了吃肉,我亲手杀过一只,干净利落,但,也就杀过那一次。母鸡开始下蛋的时候,我每天放学,都跑去鸡窝那边看,今天有两个,或者三个,温温的鸡蛋握在手里,那种幸福,估计没有同样体验的人,是很难感受的。


  之所以放弃了杀鸡这么有前途的职业,是因为杀鸭子时造成的阴影。我家养过一批鸭子,四五只吧,超漂亮,墨绿色的,脖子上是棕黑色的羽毛。我很喜欢它们,经常跑到外面去挖蚯蚓回来给它们吃。它们长得很快,可能是肉食品种吧,总之也就是三个月左右,个头就很大了。然后,自然是杀来吃,我亲自操刀。印象中,一刀下去,血流了大半碗,看不怎么流血了,我就把它扔在了院子里。没想到的是,脖子给割了一半、还流了那么多血的家伙,却很淡定地站起来了,也没有乱扑腾,就是那么慢慢踱步,同时还瞪着我看,那眼神很渗人。当然,它最终还是倒下了,在哥哥给他补了一刀之后。但从那以后,我就封刀洗手了。


  说起来,我家真是养过很多小动物,比如兔子也养过一年。是长毛兔,县上组织养的,作为民众致富项目,说是将来兔毛回收卖钱,当时报价很高。印象中,这东西一窝能生二十多只,刚生出来像小老鼠,黑黑的,闭着眼睛瞎蹭,挤来挤去的找奶吃。我那时候的主要任务就是管理奶水分配,看哪个肚子吃得鼓起来了,就把它拿走,换另一个饿得嗷嗷叫的去兔妈妈肚皮上。这是很大的权力,小兔崽子们都很敬畏我,那也是我第一次觉得权力的好处。为了让它们尽快长大,我放学后都去野地里挖灰灰菜给他们吃。只是,县上许诺的回收兔毛,最终成了笑话,各家只有自己解决了。解决,自然又是杀来吃,不过, 那兔肉很难吃。


  另一种被养来吃的,是羊,也就养了一次。那头母羊生了三只小羊,是晚上生的,我在边上,看到了那刚出生的、满身黏液的小羊是什么模样。帮小羊擦干净身上、尤其是嘴巴里的黏液后,它们很快就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等它们再长大一点儿,我的放羊生涯就正式开始了,那是我第一次带队伍,是为“五莲牧”。小羊里有只公的,长大后被劁了,原因不记得了,只记得是请小姨夫下的手,那是个技术活。再后来,就是杀来吃,不过,杀羊剥皮的时候,我看到了,以至于我从那以后,就不太吃羊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舒服,可是,这对猪很不公平。


  也不是所有的动物,都养来吃,比如,狗和猫。那条土黄色的土狗是我的最爱,肉肉的,土头土脑、傻乎乎的,我经常省下自己碗里的肉给他。遗憾的是,因为表弟通过在我父亲那里软磨硬泡、横刀夺爱,说是借去家里玩几天就还回来。结果,不到一个星期,噩耗来了,小狗跑到街上去,让车撞死了。表弟家在城里,路上车多,而我家在农村,路上没什么车,这点,那小狗不会明白。总之,这事儿让我很是伤心了不少日子。至于那只被勾引走了的小黑猫,我倒是很释然,毕竟,它的离开有个很正当的理由,因为爱情。我还记得,那小猫刚到我家的时候,它妈妈晚上经常跑到我家墙头上叫它,每次听到叫声,它就跑出去,跟着妈妈一起玩,等到很晚了,它妈妈又会把它送回来了。对了,它妈妈是我叔叔家养的一只大猫,后来吃了不好的东西,中毒死了……


  猪圈的棚子上,娘还种过葫芦和丝瓜,绿色的爬藤覆盖了整个窝棚和院墙。夏天的晚上,葫芦开花的时候,我经常采一朵洁白硕大的葫芦话,蹲在那里。有一种很大很漂亮的大蛾子,会过来采蜜,一旦它落到我手里的花上,我一把就能捏住它。接着,把缝衣服的线绑在它腿上,让它飞。这么好玩的游戏,我总是乐此不疲,现在看起来,这玩法,也不太厚道了。有时候,我也会出去抓蝈蝈来,放养在葫芦藤上。晚上,它们在里面叫,吵得人睡不着,娘就会把我骂一通,而我则是没心没肺的笑。那是一段欢乐时光,终归不会忘掉,唯一遗憾的是,每次回忆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虚构一些东西进去,使其更丰满,却逐渐失去了真实。


  比起动物来,花草才是院子的主角。娘利用破尿罐、旧盆子等物件,在院子里养了很多花。我还见过一次仙人掌开花呢,很漂亮。娘的性格直爽泼辣,或许,也唯有这些花,才能提醒我们,她内心的细腻。只是,她这辈子,女人都喜欢的化妆品、首饰和漂亮衣服,都没能享受到。记得快结婚时,我才把她留给我的金戒指交给叶子,那是送钻戒两三个月后了。虽然,它远不如钻戒值钱,但是,那却是娘留给我的一份心意和念想,哪怕人在天涯,看到它,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小院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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