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闻蛙鸣

夜闻蛙鸣

　　就是那声蛙鸣，突然响起于我的耳畔，呱呱几声，便重归寂静。待得许久，方又重新响起。似不甘为这浓浓的孤独包围，才奋力鸣叫数声。
　　翻翻日历，才惊觉谷雨已过去数天了。谷雨过，播种忙。农村的这个时候，该是家家户户忙着泡稻籽，迎接又一季农活了！蓄了一冬的池塘水，也该顺着沟渠，注入那大片农田了。
　　此时的乡村，只要夜幕降临，往地头田间一站，便会听到蛙声阵阵，咕呱一片。点上一支烟，任乡野的风拂过脸庞，人也会陶醉在这泥土的芬芳中。水田成片，那蛙声也连成一片。这边刚停下，那边便又响起，竟没有半刻消停。置身于此，绝不会生出咶噪之感，倒是会油然生出一丝惬意与悠闲来。辛弃疾一定是感受过那份逸致的，若不然，又怎能写出“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千古名句呢？于是，蛙声便成了我对故乡最为美好的记忆之一了！
　　只是在这片工厂堆里，意外地听到了一声蛙响，却是我不曾料想到的。来此地不觉已近三年，此乃第一次听到！一时兴起，披衣下床，信步走出厂区大门，寻声而去。
　　这个工业园区里，是没有水塘小渠的。也许只是因为前段时间雨水过大吧，水泥路边的那片洼地里，便囤积了许多的浑水，上面还漂着些塑料袋、快餐盒等杂物。
　　这是一块停用两年的空地，本来是要建成一个新厂的，只是因建筑手续的问题，方拖到现在。上面长满了荒草，有的已达半人之高。在这寸土寸金的工业园区内，这里便俨然成了一处另类的风景。虽然走在这里，绝不至让人联想到小桥流水的农家景致，可恰恰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我竟然听到了一声蛙鸣！
　　我在这片洼地边驻足，悄然放飞了那颗思乡的心，可那蛙声不知何故，竟消失于茫茫夜色中，无处可寻了。也许是我的到来，惊扰了它，便不肯为我鸣唱了吧！于是，我的耳畔便只剩下了汽车经过时的嗡鸣声，这不禁令我大为伤感！可仔细想来，也就释然了：能在这里听到一声蛙鸣，已是偶然之极了，又怎么可能如家乡的水田那般，随处随时可闻？
　　于青蛙而言，这里恶劣的生存环境，无疑是不适合其居住的。那么，它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我苦思无果，脑海中却忽然想起那黔地之驴的故事来，于是突发奇想，觉得“此地无蛙”，“有好事者为之”，将其投于此处了。自己也觉得好笑，但不论它是如何来至此地的，这一片洼地，无疑便成了它独自叹零丁的舞台！
　　可怜的青蛙，这里本不是适合你栖身的地方，你的家应该在那乡村广袤的田野里。那里，有你的亲人与同伴，你们可以放声高歌，即使是唱累了，自有应声而起者。于是，那里便成了你们的世界。可是在这里，你只能独自感伤，接受这份孤独了。即便是努力想要从这份孤独中解脱出来而奋力鸣叫两声，也不过是伸手在夜色里寻求一丝安慰，注定只能两手空空，徒增伤感了。此刻，你的沉寂，是否正是你失望之余，无声的怨叹？
　　夜色已浓，四周寂寂无声。毕竟不是繁华的闹市区，此时，那些工厂的老板们早该驾起小车，回到了灯红酒绿的闹市区，或享受家的温馨，或迷失于霓虹深处，沉醉不知归处了。剩下的那些打工者，在一天的辛苦劳作后，已是身心俱疲，早该睡下，以备来日的继续苦熬。于是，便只剩下我，一个迷失在城市的异乡人，还在这无边的夜色里，寻求那梦想中的一丝蛙鸣。只是，那蛙声却总也不再响起了，这令我非常苦恼。
　　找了一块高起的土块，我坐了下来，点上一根烟，静等蛙声再度响起。
　　我是不愿意坐在那水泥地上的，在我的心中，一直有一种亲近土地的怪异思想。印象中，小时候穿着母亲亲手做的布鞋，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脚步也会轻快很多。至今我仍保留着一双那样的布鞋。
　　近年来，母亲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太看得清了，便是穿针引线也需子女代劳。再者，纳出那样的一双千层底来，也是一件极费时费力之事，所以我们都不让她再做了。于是，生硬的皮鞋便取代了那满含亲情的布鞋，穿在了脚上。水泥路给我的感觉，便如皮鞋一般：生冷、坚硬，终不如脚踏着土地来得温馨怡情。可悲的是，整日居于厂内，举目皆是水泥地，竟连土地也是许久不曾踩过了！
我常常想：我是怎么来到这满是钢筋水泥的都市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只有一缕微风轻轻吹过，似在为我作答：“你是自愿来到这里的！”
　　是啊，我是自愿来此地的。虽然这份自愿源自于不自愿，有一种被逼无奈的感伤！
　　离开了那个蛙声一片、满是土地芬芳的故乡，我来到了这个再难寻一声蛙鸣、满目钢筋水泥的异土他乡，只是为了生活的逼迫与无奈。
　　人是高等动物，思想复杂，感情丰富，所以也比其它物种更脆弱，更容易产生恐惧感。即便是这只无意沦落于此的青蛙，它也会在这静静的夜里高声鸣叫，而我呢？只能无声地接受这一切，无声地压抑自己的感觉，在沉默中习惯，在习惯中沉默，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在这种生活中沉默！
　　烟即将熄灭的时候，我终于又听到了那一声蛙鸣。揪紧的心，也在这一声蛙鸣中，得到了稍稍的释放。
　　这静静的夜晚，有了这声蛙鸣的陪伴，倍感亲切，只是不知那只青蛙是否也因我的到来，而略感温馨，得以聊解寂寞。若它亦如我一般，便不枉了这片刻的相处了。
　　该回去了，我起身掸掸灰尘，向来时的路走去。心中暗暗祈盼着这蛙声能夜夜响起，以解我久居他乡的懊恼。但同时，我又为自己的自私而不安，于是心想：还是不要再听到吧，但愿它能早早回到属于它的乡野水田，不要再困居于此，如我一般，夜夜哀叹！
　　这样想着，不觉已来到了厂区宿舍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同室的小丁已是鼾声连连。怕惊醒他回乡的好梦，于是摸黑解衣上床，闭上眼，等待又一个天明的到来！

[ 本帖最后由 万里 于 2011-5-21 18:4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