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子妈

　　升子妈
　　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人人都称呼她为升子妈。
　　一直记得她的经典形象：矮矮的个头，黑黑的皮肤，总是穿着一身银灰色带盘扣的褂子，黑色的棉布裤子，脑后一成不变地窝着个小髻，插根银簪子别着，干净而朴质。一展愁眉总是挂在那张苦瓜似的脸上，令我大大的好奇。
　　风言风语总是在村子里犹如清风扑面，不论你想不想知道，都一样会到你的耳中，即使是空穴来风，即使是捕风捉影，都会有好事者在茶余饭后伸长了脖子凑在一起咬耳根子，或者对着某个人指指点点。升子妈就是一出场就会备受眼睛关注的那个人，那眼睛里的内容都太丰富：惋惜、幸灾乐祸、同情、恨铁不成钢……。
　　盛传的主角是另一个女人，她男人一直有外心，人所共知，只有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她一直傻傻地幸福着，男人很会赚钱，家底子殷实，她又极节俭，还养了两个白胖胖的儿子，她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那时她还年轻，那时她依旧黑但还漂亮。她男人长得好，高大且帅气，算人物她绝不能比，可能正是这外观上的差距，让男人没能守得住。
　　天下总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最好还是己莫为！敏感的女人心捕捉到了男人变心的蛛丝马迹，比如，家里的钱流出的速度太快，比如男人的头发总是在发蜡的滋润下光滑如狗舔过的，比如男人的脾气越来越坏……终是漏了馅。升子妈哭得死去活来，欲扔下孩子离家出走，无奈两个孩子牵着她的衣襟死死不肯撒手。跟男人打了三天三夜的架，男人才承诺浪子回头！
　　这事儿搁谁身上，谁也不肯轻易相信，已经趟过浑水的脚丫会从此不在河边走。信任像一面镜子，一旦被打破了，即使重新再拼接起来，也不能恢复如旧。猜忌、防范、担心、敏感就成了她生活的重心。致命的打击、难以安寝、杞人忧天令她渐失风华。男人依旧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由地上转成了地下，今儿个环肥的，明儿个燕瘦的，走马灯似地换，升子妈有口难言，连攻击的目标都拿捏不准了，泄愤的渠道堵塞。难以面对的不光是村里传遍大街小巷的风言风语，最重要的是颜面扫地。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呢！何况她和他的那些姘妇们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那内心的煎熬自然不轻。
　　原本爱说爱笑的升子妈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眉头日皱，整日里不停地抽烟、咳嗽，慢慢地就得了哮喘，一生气，就晕倒！升子爸害怕了，终于肯下决心回归家庭。让他下决心的还有一个原因：儿子快寻媳妇了，老子名声不好不搁打听，会影响到儿子的婚姻。媳妇是人家的好，孩子还是自己的好！升子妈总算减少了晕倒的次数，但跟她男人比起来，至少要老掉十岁。
　　大儿子升子长得随她，个矮、小脸，一点也没男子汉的气概，一直寻不到合适的媳妇，人家姑娘对他家的家庭百分百满意，但对人百分百地拒绝。升子妈愁得吃不下饭，孩子转眼就到三十了，这可怎么办？又没有个闺女跟人转，在农村，如果儿子寻不上媳妇，经常用女儿去换媳妇，这叫转亲婚姻。正在愁眉不展之际，本村的一位女人特爱财，说是如果他家能提供一笔不菲的彩礼，她愿意把至少小升子七岁的女儿嫁给升子。升子妈喜出望外，不惜倾家荡产，以最快的速度把女孩娶回了家里。女孩不满意这门亲事，婚后，不劳动、不生孩子，就在家里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升子妈只得帮儿子家干活，挣点钱就送给儿媳妇哄着想抱个孙子。
　　孙子是有了，却是跟别人有的。女孩在村里有个要好的闺蜜，无话不谈。闺蜜就嫁在本村。女孩没事就去闺蜜家玩儿，有一天天下大雨，瓢泼状，闺蜜好心，说这么大的雨就别回了，正好升子外出有事，不在家，自己一个人回家也害怕。女孩就留下来了，睡外间，闺蜜和其老公睡里间。闺蜜半夜醒来就不见了老公，以为是去撒尿了，结果是跟女孩睡在一起！俩个昔日亲密无间的好友就这样互相掐在了一起，最后，导致了闺蜜的离婚悲剧。
　　辛苦娶来的媳妇，即使怀了别人的种，也不能丢弃！升子妈明白自己没能力再花重金给儿子重娶一个，只好说服升子忍气吞声。好在媳妇儿从这件事情上知错了，一心想弥补。不再给升子妈脸色看了，也帮着干这干那的，小日子渐渐步上正规。升子妈皱巴巴的脸蛋终于盛开了一朵菊花。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过日子更令人开心的事呢！
　　大儿子的生活安顿好了，又该操持着二升成个家了！二升长得比升子好，不愁媳妇儿。相亲跟走马灯似的，升子妈个个看好，二升却相当挑剔，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恼得那些帮着说媒的亲戚都骂他不知天高地厚，很多人立誓不再管他家的事。渐渐地，二升也快三十了，依旧寻不上媳妇儿，升子妈又经常晕倒了，急得！
　　好不容易又有了个相亲的机会，姑娘点头了。升子妈赶紧拿出一摞钞票让二升带她赶集扯衣服去，好递手布，办过这样的仪式就算定下了！赶集的人人山人海，姑娘不知说了句什么话惹着了他了，他竟然把姑娘独自扔下，头也不回地回家了。升子妈得知后涕泪横流，逼着二升去姑娘家道歉，结果无论如何，人家都不肯原谅他了。自此，二升再没有机会相亲了，二升寻不上媳妇儿成了她的一块心病。长吁短叹、失眠、咳嗽让她日复一日地消瘦，很快就没个人样儿。
　　32岁那年，二升找了个“神经病”媳妇儿。人长得很俊秀，但一会儿痴傻，一会儿清醒的，不正常。升子妈很想要个自己的孙子，就怂恿二升要一个。二升担心媳妇儿的神经问题，迟迟没动静。升子妈答应帮着带孩子，才要了一个。结果，生下来，就是个先天性的脑瘫患者。
　　在宽阔的街头上最能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一个又瘦又小的干瘪老太太，穿着银灰的带盘扣的带大襟褂子，挽着蓬松的发髻，怀里抱着个面条子似的孩子，腿都快赶上她的腿长了，每走一步，都很吃力。学他这么大的孩子都上托儿所了，而他连话都说不清楚，口水顺着嘴角永远地流淌着，两条腿无一丝力气。眉头紧锁的升子妈擎着一张苦瓜似的脸，喘着粗气！孩子的娘，一会儿瞪着大眼对着孩子笑嘻嘻，一会儿连掐带踢，周围的人还得帮着掩护升子妈抱着孩子逃离。
　　所有人都劝升子妈把孩子扔了算了，她说什么也不肯。她说，再怎么不济，也是一条生命，只要我活一天就要养他一天。苦命的孩子就这样被她一口一口嘴对嘴喂大了，孩子没有咀嚼能力，日日夜夜需要人陪护。儿子得出去赚钱养家，儿媳疯疯癫癫，老头儿耕种土地，升子妈光看孩子就已经很吃力。不过，自从孩子出生后，她缺觉、劳累但却没晕倒过一次，她的坚强让所有人刮目。
　　孩子五岁那年夭折了，不久之后，升子妈也撒手人寰，走完了她苦苦的一生！享年67岁。　　
　　
　　 [ 本帖最后由 鲁小鱼 于 2011-5-25 18:5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