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陈村印象

                                           凤翔陈村印象
                                                                  文/路强


      出凤翔府西门，往西南径直到紫荆屈家山，一路目力所极平平展展。南见秦岭，西眺灵山，村庄散布其间，天地充盈清气，平原宽敞悠远。过紫荆后地势骤然梯次下陷，坡底豁亮处，陈村老街赫然闪现，市井繁华，人来车往，浑身上下妖娆多彩。

      陈村街在凤翔西南，与北乡柳林酒城遥遥相对，自古是凤翔四大外围藩镇之一，西邻宝鸡陈仓，北连千阳，历来是凤翔西出甘川必经之路，也是历代商贸云集之所，陈村的雪茄卷烟民国时就已行销西北，为凤翔人挣足了脸面。陈村农历单日有集，双日萧索人稀，早年的街区灰头土脸，寂寂无闻，与旁处乡镇并无二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政府学校医院工厂一应齐全。

     地理位置原因，陈村人视北为上，南为下，上街办事言必称“上凤翔，下宝鸡”，上下求索，纵横几十里，心气悄悄滋长。陈村没有柳林的酒资源，然陈村临凤宝交界处近，有地利人和优势，加上人们脑子活泛，尚生意交易，乡野又遗存秦人血性，却是凤翔最早开始富裕的地方。当凤翔其它乡镇村民的单边盖厦房开始换成青砖檐墙时，陈村水沟人己全村住上二层小楼，勇冠三秦，从此可见一斑。令人艳羡！陈村街辣子集的价格起伏，至今仍是宝鸡地区辣椒交易的晴雨表。

     乡民往来熙熙攘攘，皆为生计奔走。雍城周遭乡民，早年农闲时进城打零工者居多，常自嘲曰“卖天天”。他们未必懂《易》，然个个自食其力，尚君子气，以“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为安身立命之本，每天早早下炕，蹬一辆二八加重自行车摸黑骑行。每辆自行车后夹着一把大铁锨，铁锨头晃晃悠悠上下跳跃着从四面八方涌向县城，天亮时开始建造现代楼宇之壮美。陈村街离县城和宝鸡稍远，不方便早出晚归去城市务工，但车有车直道，马跳日字行，过河卒子不回头，陈村不少乡民半夜即起，活人心狠。他们凌晨四点就在二八加重自行车后悬挂两只大竹筐，冒霜雪历暑热，驮着猪肉羊肉锅盔豆腐蔬菜南下宝鸡赶早集了，中午九点前细碎银子己辫在腰间，然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回来准备第二天的交换物事，天天往复奔波不息。

      陈村人以种地为主业，平素之日以小生意起家。这些艺业多是祖辈手艺，一村一品，源远流长，虽无富可敌国之奢望，但也无饥迫短缺之虞。紫荆人编笟篱，嘴里谝着闲传，手里活不停。李家堡料地人扎笤帚，腿要展直，线绷紧。南吴头人炸麻花，满村飘着油脂香。上营人挂挂面，庞家务人做佛香……一年四季无闲人，妇孺老幼齐上手，不以利薄而停歇。土里生白玉，地内产黄金，上天不薄勤奋之人，经过日积月累，陈村人的腰包渐渐鼓起来了。凤翔乡间俗语云“灯没油黑着哩，人没钱龟着哩”，致富后的陈村人从此粉末登场，开始意气风发，面貌焕然。陈村人善做吃食，小吃做得很用心，比较有特色，水煎包，蒸面皮，猪头肉，槟豆凉粉，老豆腐，红糖甑糕，醪糟，炸油饼，饸络，凉拌羊血，蜂蜜粽子。每每听人一说，我都会口水涟涟。

     我家在陈村有老亲戚。少年时常见大表哥来家做客。他那会三十出头，身材魁梧，粗眉大眼，脸是黑了点，然眉宇间隐隐有英气闪烁，气弱之人望之心怯。秦人尚勇，老辈人常笑骂他自小是个大胆疯张的硬气“刺客”，小时敢爬高树摸桃摘杏，也敢提一条长虫横行乡里，年纪小小颇有胆识。大表哥成年后入了生意行，来往陈村宝鸡之间以贩卖为业。他通常半夜发车，天亮即返，50公里崎岖路程，他40分钟即可奔回，钱没少赚，英武了得！

     曾听家父笑言：大表哥娶妻后，活人开始好胜用狠。为多拉快跑，他私下给蹦蹦车（农用三轮车）换上大皮带轮和宽皮带。某天卸货后回陈村，路上琐事迟滞了时间。路遇宝鸡交警查车，表哥素日疼庝省钱可能手续不全，见查车顿时慌张，开车冲上了西宝高速。小面包警车后面呱呱鸣笛紧追，大表哥开着蹦蹦车风驰电掣，速度居然比警车还快。交警恐追出事故，追了两分钟心软下来，放他一马，那警车上大喇叭高喊“前面农用三轮车靠右慢开！下一个路口下高速！” 以后交警见到陈村方向来的蹦蹦车，不再死追硬赶。此等轶事，在乡间传为笑谈其实背后透着心酸。不过大表哥却是他们村首批致富的能人，日子过得潇洒。现在他家里经营着大货车小汽车有好几辆，已不再那么冲动孟浪，整日里和儿子开车上西安跑银川，忙得一塌糊涂。

       某日读史，书上跳出一行楷体字：张舜典，字心虞，号鸡山，明代文学家，陕西凤翔陈村镇人氏，关学集大成者，晚年在陈村创办“弘仁书院”，与西安关中书院日月同辉，一时从者弟子如云。读到其《后序》一篇存世如下警句：“夫天覆地载，日照月临，凡有血气，莫不有性命，而道在焉。道在而由之、知之，则学在也。奚独以关学名也？（白话译文：上苍覆盖大地，大地承载万物，白天太阳光耀，夜晚皎月似水，凡是有血气之物，都是有生命的，而天道就存在于这些生命之中。对于己存的天道，我们要让其自然发展、并认真学习它，这就是学问精髓的所在。为什么一定要用所谓“关学”去命名它呢？）

       读罢好久，我才醒悟过来。凤翔陈村原来文脉深厚，并且是个出先师大儒的地方，难怪总能在凤翔开风气之先。谁能说现在陈村人的努力用心拼搏，不是在遵先师圣贤之言，不是在弘扬天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