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在一个学校教书

老在一个学校教书
文/孙本召
年终考核表开始填写，在“工作时间”一栏，我认真地写上“20”这个数字。这一写，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乖乖，38岁，工作了20年，不得了。心中不由自我骄傲起来。

7岁上一年级，12岁，小学毕业，15岁中学毕业，18岁中师毕业，开始在一个叫“邹庙小学”的农村小学任教，一干就是20年。短短的一句话，就把自己走过的生命历程交代了。想想，很可怕。还有22年，就要退休了。想想，也不可怕，还有这么久可以教书。

一个人一生可以教多少学生？这个问题，我研究过。以我为例，工作42年，60岁退休，每年都教毕业班，一班学生平均50人，也就差不多2000人左右。孔子弟子三千，看来，我是达不到了。其实，能达到这个数字的老师极少。

老在一个学校教书，村子里的人大多认识。一个老师最多教三代人。我的第一届学生的小孩，已经从我的教鞭下上初二了。这种情况，只有在农村才有，城市里的教师是没有这个福气的。如今，我在的小学，许多是我的学生的小孩。每每一届学生，我都要细细考察，这是谁的孩子，他的老爸老妈当年是什么模样？脾气是什么？爱好是什么？把当年小学的毕业照拿出来，一一核实。许多学生，看模样就可以猜出个大概来，有的像父亲，有的像母亲。第二代的身上，基因的变化并不明显，复制的结果，往往让人惊叹。

老在一个地方窝着，久了，也会有心动的时候。总觉得，一辈子守着一处，还是单调了些。世界很大，也很小。身边，许多同事纷纷出发，上了中学，去了县城，自己依旧原地徘徊，心底也会怅然，失落。也不是没有机会，自己能喝几碗稀饭，自己还是清楚的。只是不想丢失自己单薄的尊严，与其给别人鞠躬，不如抬头与别人交流。机会，给予努力的人，我没有停止过努力，小红本本有，头衔有。机会很奇特，你需要的时候，它不来；你决定安稳的时候，它却来了。后来，我渐渐领悟：一个人就是一棵树，你栽在哪里，都会发芽，长叶，开花，至于结果，那得看你自己。都说，老师桃李满天下，这话不假。我这棵在原地长了20年的树，结了多少果子，这些果子去了哪里，我无法计算的清楚。我所知道的，从树上落下的果子，一定都生了根。

学校不大，占地15亩。原本，我刚毕业的时候，这里是一个乡中心小学。清一色的瓦房，狭窄而灰暗。瓦是那种灰色的水泥瓦，清冷的很。如今，是两栋教学楼，宽敞而明亮。学校最多的时候，有700人左右，12个教学班，有一年，我教的毕业班有86人。现在，学生少了很多，也就200人左右，每班40人左右。在农村小学，我在的这个学校算上大校了。6个班，老师12人，刚刚两个人一个班。算是不错了，镇里还有6个班，8个老师的学校。20年，一届届学生没有变化，男生和女生。老师们该走的走了，该留的留下了。教室宽了，高了，亮了。我的称呼也变了。18岁，人家喊我小孙，38岁，有人喊我老孙。本班学生，喊我语文老师，其他班学生喊我孙老师，也有喊孙主任的。不管怎么变化，我的书还在，教鞭还在，墨水还在，粉笔还在，童心还在。

20年蹲守，学校已经和我血液相通了。一草、一木、一花、一果、一桌、一椅，但凡在学校里存在的事物，我都熟记于心了。还有什么犄角旮旯没有走到呢？就连，每一块草皮，我都认真地带着学生认真地翻过。草丛里的蚱蜢、蟋蟀、小甲虫都认识我了。每到除草打扫卫生的时候，它们就慌忙地从我的脚下，举家外逃，是我入侵了它们的家园，惊扰了它们香甜的梦境。

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容易满足。学生的一封书信、一句问候，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可以让自己兴奋许久。打招呼是最常见的一种温暖。不敢上街，谁都认识你。教师是太阳下最光辉的职业。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太阳。你整天按照一定的轨迹行走，谁都能找到你，你的一切没有隐私，亮堂堂的。我知道自己不能走远，班里的一些淘气包等着我呢。家长们有我的电话，有时候，我觉得我不属于自己，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我是那么多的孩子的家长，他们哭，他们笑，我都清楚，我似乎比他们的家长更家长。我被拴住了，就像一条老牛，主人用一根长绳把我固定在一段木桩上，我的半径就是绳的长度。不同的是，我的主人很多，每个孩子都是，他们手里的绳子长度不一，把我拴住的地方也不同。我需要全力以赴地适应每一个地方，竟可能地摸透每个小主人的脾气。

老在一个地方，很容易沉静。一切都熟识了，不要那么多的精力去开始新工作。学生熟，家长熟，老师熟，领导熟，环境熟。可以很快进入工作的层面，就像一个进门多年的媳妇，家务活已经相当的熟练了，上手快，有条理，见效快。老师需要经验的积累，但也需要热情的投入。老师不是古董鉴评师，所以，我不想成为古董，越是不动，越要尽力的活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不要指望自己吃老本，家产万贯，也可以坐吃山空。我还是孩子，要活到老，学到老，常常这样想。

一个地方呆久了，你就是别人的了。谁见到你，都会打招呼。谈话时，和大人之间，大多回忆的是他们小时候读书的事情，他们离开的日子已经很久了，劳烦他们还记得我，有的知道名字，有的都忘记了。这些名字中，大多淘气的孩子都记得名字，他们跟我读书的时候，我的时间多数给了他们。这一帮淘气包，大了，会更懂事。他们会当着你的面后悔自己曾经的年少无知，会请你原谅自己当年因为羞涩而没有承认的错事。

白天，要是上街，最可爱的要数当年教的孩子了。他远远地看见你了，开始停止自己的脚步，故意磨磨蹭蹭地，低头踢一踢小石子，待你走近了，他就会大方的说：老师好！这一句问候，是他珍藏许久的。这是胆子大的，要是遇见胆子小的，你和他照面，他也不敢正眼看你，低眉着走，偶尔会冒出一声怯怯的：老师好！这一句问候，是老师在班级里引导了许多遍后的自信。

最有趣的莫过于黑夜上街，我走在街道上，临街的商铺里，会突然跳出一个小黑影，快速地喊道：老师好！把我吓一跳，定睛看，一张小小的笑脸，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无比欢乐地望着你。等到你说了你好以后，那个飘来的黑影就会欢蹦着走开。

老在一个学校教书，教久了，就不想走了。就像一片海，在一个地方波浪平静，会有许多船帆从这里出发。老在一个学校教书，教久了，就成了许多人心中的一所学校。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孙本召 于 2011-4-20 19:3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