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家山，春透一犁雨

　　梦里家山春透一犁雨

　　暮春夜，并不打算早早的睡。忽然想起友人寄赠的一本书，起身披衣去书橱里找。还是有些凉，供暖也停了，赤脚触了地面渗骨头的冰。我是受不得半点凉气的，穿上一双厚厚的毛线袜，过了脚踝到小腿。倚了墙头放两个乳胶枕头，靠着。泡了一大杯当归枸杞菊花，很多的功夫都花在读书之外了。那书里的章节伸手可触。衣柜上几近疯狂的绿萝像是成了精，蜿蜒攀爬至柜子下面至床脚至床头几案。我无法控制又不忍剪断。每个周末都要拾掇它们，喷洗叶子捋顺枝蔓。上周日上午九点钟，我发现两片牵牛花的叶子青嫩透亮，边缘有细细的绒毛。像少女温润的脖颈柔美的曲线，端坐于落地窗前有那么一会发呆了。

　　有时读书反而成了一种摆拍，少年时代那种对于书籍的渴望淡了下来，更偏重于随笔类的写作了。读书是在一些优秀的陌生人的故事里发现自身的某些，引发共鸣激荡涟漪的一个过程。如今半生光阴去了，是不是变得骄傲起来了呢？觉得自己不再需要那么多意外的交往了，知交三五足以慰藉心意的寂寥和广阔。有那么几本书时常被我抽出来置于枕边，读或者不读都无关紧要，老朋友见了不在意聊什么吃什么去哪里耍，就那么坐下安静一会也是好的。抚摸书脊的时候，那一行小字也是有凸起的，仿佛跳荡的精灵闪着小眼睛。就这样三心二意的过，就这么难以成熟，固执的宠着身体里那个孩子。

　　又是一个枕边有书的夜晚，有星星有小月，干净的夜空没有半点雨意。我是喜欢雨夜的，雨夜佐以读书，再随意写一些句子，是最好的了。一本书喜欢了对味儿了，是相看两不厌的，一回回的翻看默念，像是爱人之间的絮叨，没完没了。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多少过客来了去了风过无痕，有的就站住了留下了，那么熟稔温存，认识了前世今生还不够。这样的缘起很难得，不常有，要珍惜。这繁密的日子是暗藏着喜悦的，甜蜜的窃喜有不为人知的兴奋。此刻我写，味道早就寡淡了许多，而事件本身也远远不是正当时的感受了。永安我夜，那些千万里之外的人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起身喝水还是去了卫生间，会不会因为冷风而去关了所有的窗子？我有时很是谨小慎微，门后面窗帘里甚至杂货间，我都会以为有很多小精灵潜伏。它们时刻准备着潜入我攻击我或者陪伴我，然后我一个人的夜晚是热闹非凡的。读到偶尔的句子，怦然心动，禁不住想起某个人来。还是要好好的发一会儿呆的，小时候在娘身边，越是深夜越会出现莫名的动静，也不外乎黄鼠狼拉鸡，老鼠出洞遇见花猫什么的。那些久远的声音越来越稀薄，让我在春夜好读书的光景里恍然如梦。去杂货间看看吧，说不定会有老鼠，将窗子拉开一条小缝儿，听听谁家的母鸡被黄鼠狼惦记了。

　　复又回床上，想如今书橱里满目的书籍，想贫瘠的少年时光想捉襟见肘的家境。不绝莞尔，真是物是人非啊。夜色摒弃了窗外的繁花，香气缭绕的四月天，很是惹人迷惑。家山多杏花，粉红的山峦像一片接一片的火焰。忽然想家，家在杏花掩映的山那边，越发的远了。心头的结在心头，挥之不去的盘亘，任凭将一个人忙成陀螺也不能让心意稳妥的安然。结在那，不经意的某一会儿，会现身出来，心就一下下的剜着疼。疼，是一件好事，提醒活着。且将疼痛与苦涩一并拿了来，还活着就好。想起最近友人赞誉说：你是一朵好玉兰。心里就生出几分窃喜，看夜空有多少星月辉映就有多少柔软的梯子在人间蜇伏。一阵困意袭来，我知道在四月花朵们开得辛苦，我又如何不是辛苦铜钿呢。

　　我受不了风过后玉兰啪嗒啪嗒的坠落的场景。这几天情绪都是恹恹的，支棱不起来。反复看前些天拍下的玉兰，这朵不是那一朵，我确定这朵的不同。这朵有岁月的玉兰，挂在光阴的门楣。3月18日，3月22日，3月25日，4月2日，4月13日，在市政府的大院子里，我看着这朵玉兰花。紧邻最西边，挨着的是几排带屋脊的瓦房。几十年的沧桑岁月，玉兰树也是见证很多的物是人非的。如今政府整个迁往开发区，这里便空荡了，辟出一片成为对面医院的停车场。将玉兰树用铁丝网拦截在外头，和几排瓦房一起属于另外的留守部门了。我去了五六次都没有遇见一个人影，白菜叶子满院子，铁丝上晒着被子，一群大白鹅嘎嘎嘎嘎的叫。最后一次，有个男人拎着大串的钥匙溜达，我预感他就是掌管玉兰花的人了。我终于可以近一些的看玉兰，心里激动得不行。后来我同事也是我的保镖兼陪同对我说，唉，悲哀啊，你也就能拿下这档次的了。我说用我残存的魅力能换来来陪玉兰花说会话，也是好的。我喜欢那一树一树的玉兰花，高大粗壮满树都是黝黑的手掌那么长的上一年甚至是三五年前的玉兰花穗。那是果实吗是种子吗，我说不清，和那些苗圃里的肥厚的挂着花骨朵的玉兰树完全不同。让我这个有着恋父情结的人，恍然间有了依托。

　　反身又想，时令已近谷雨，一个喜欢雨夜安眠的人，也将达成梦想。谷雨，谷雨，想起这个词就觉得妥帖，今年尤甚。带着欢喜去挖地，让渔夫开车，先去加油买吃的喝的，累得龇牙咧嘴腰疼腿酸，中午找个饭店吃饱喝足下午继续。一天下来花了两百块，我私下算了算，秋后如果能收一筐地瓜，我得付出一百筐地瓜的银两。这才真是卖孩子买猴，图的就是一个玩儿。一场春雨过后，野草闲花纷至沓来，零散的假日有个好去处多么好。或许我种的菜蔬到时候被别人帮忙摘走了也不一定呢。谁乐呵不是乐呵啊，独乐乐哪如众乐乐。买了不少种子，黑豆，红豆，粘玉米，黄瓜，豆角，韭菜，生菜，还有香菜，苦菊。且等谷雨，我的心跃跃欲试了呢。真是做作的很，也忒矫情，为玉兰伤春为谷雨欣然，倒像个孩子情绪起伏跌宕。

　　睡意忽然来袭，虽然无雨却注定夜安好梦。身体抵达不了的地方，让梦去。心意抵达不了的地方，让文字去。罢了，罢了。将打开的书页合拢上，愿今夜有安稳的梦境。梦里家山春透一犁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