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

　　因了世园会近在咫尺举办的缘故，我结识了许多陌生而美丽的花儿。朝朝暮暮在绚丽的光影里徜徉，伴随着喜悦而来的，还有许多说不清的心绪。
　　 一
　　说四月的西安是一个花的海洋并不为过。尤其是靠近世园会址的地方，更是花团锦簇，香风醉人。
　　留意了一下，被大量用作装饰的是一种状如喇叭的花。颜色有深红、粉红、深紫几种。
　　虽叫不上名字，却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那朝天举起的喇叭，总让人联想起在晨风中摇曳轻舞的牵牛花。色彩也颇为近似，只是颜色更浓，似乎在一面素颜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一般。
　　之所以无法肯定，是因为眼前的这一株株植物，矮墩墩的身材，侧生着几片肥厚、饱满的绿叶，托举着硕大的喇叭，没有平素看到的牵牛花牵牵蔓蔓的清丽模样。
　　记忆中的牵牛花，常常在院落墙角，在废弃的砖瓦中，在几棵小树旁，伸出纤弱而坚韧的触角，拼却生命中的所有激情，将细弱的茎蔓缠绕在一切可依托的支撑上，好让眺望的目光延伸得更远，使柔嫩的花瓣更靠近阳光的爱抚。
　　跟张晓风一样，我也喜欢面对陌生的美丽时问个究竟。看见路边有几个工人正在栽种花草，就走过去，轻轻地问道：“这种花叫什么名字呢？”
　　急着赶工的栽花者头也不抬，一边刨开松松的土，把那一株株在太阳下晒得有些蔫的花草埋进去，一边语气淡然地说：“这是矮化牵牛。”
　　果真是牵牛花，只是，不再是我以前常常看到牵牛花了。
　　眼前的牵牛，已经失去了攀援的欲望和能力，被培植成身形低矮，花朵却更大更艳丽的另类牵牛花，徒担着牵牛的名字。
　　大约，花圃里阳光充足，肥水丰沛，它们已无需努力攀爬，去争夺那曾经非常吝啬的阳光雨露，无忧而安然的享受着丰衣足食的日子，如同一个嫁入豪门的女子，日渐丰腴浓艳，失去了曾在乡野的清新里晕染的清丽脱俗。
　　我怀念那些花色清淡茎蔓纤弱的真正的牵牛花，她一生努力绽放的姿态便是世间无可比拟的美丽啊！
　　还看到一丛丛的花，椭圆形的细长花瓣绕着金黄的花蕊排列成一个圆形，如同手拉着手在跳圆圈舞。我惊呼，呀，这是狗尾巴花呀！可是，看了看旁边的卡片，清清楚楚地写着“白晶菊”。我伸了伸舌头，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汗颜。
　　可是左看右看，还是觉得跟田间地头恣肆盛开的小野花极其相似。只是，这些白晶菊端端正正地挺立在花圃里属于自己的那一寸土壤，肃然垂手，呈现着训练有素的整饬美。不似我经常看到的野草，或站立，或躺卧，没规没矩地散漫着，由着性子泼洒着生命的激情。
　　莫非这些白晶菊，也是被驯化了的野花吗？
　　 二
　　学校给每个办公室发了几盆鲜花。一盆开得正好色如碧血的杜鹃，还有几盆花我至今叫不上来名字。
　　那陌生的花，淡黄的底色上染着点点暗红的斑点，花瓣不似寻常花那样以花蕊为中心舒放开去，而是倒卷回来，像一只只飞倦了的蝴蝶，敛翅屏息，等待着下一次的翩翩飞舞。
　　平素喜欢花的我可以叫上许多花的名字，却不知道这美丽的蝴蝶从何处飞来。好在有充足的时间让我寻觅印证这丛花的身世芳名。
　　可是同事却说：“这花是一次性的！”我很惊讶，“一次性”这个词似乎只属于人类创造的种种消耗品，自然界的花草怎么可能是一次性的呢？
　　我半是争辩半是安慰自己地说：“怎么可能呢？花可能一年开一次，可是只要它的根在，它的叶在，明年还会开花的！”
　　然而，不久后，仿佛为了印证同事的话，那几盆花花色渐渐黯淡，润泽的花瓣也慢慢失掉了生命的精气，无精打采地低垂着曾经高高扬起的头。而最令人痛心的，是叶子竟然也开始枯萎了。
　　可是，我们不是曾经赞叹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吗？我们不是多少年都见证过在冬天毫无生机如同僵死了一般的树木在春天复活的奇迹吗？面对落花，虽然也有过“无可奈何”的伤感，可是，看到“似曾相识”的燕子，我们不是又将希望收集起来，在明年的花开里重新放飞吗？
　　这几盆花，娇贵到无法走入寻常百姓的审美视野，还是，它们以这种决绝极端的方式把生命的绝美姿态留存下来，没有美，毋宁死？又或许，是被下了符咒，开花日，便是死亡时？
　　不知道，只是心里悲哀。一生都在为寻求不到永恒的美丽而忧伤叹息，何况遭遇这么短暂的美丽绽放？
　　一次性的，何止这几盆花。一个喷水的花工的话更让人惊心：这些花，开过就扔了，重新换上一茬，在世园会期间，要换三次呢！
　　来参观的游人，日日不同，要保证人们都能观赏到这些美丽的鲜花。
　　这似乎没错，可是那些前仆后继的花呢？它们又有什么错？
　　 三
临近开园，各种花草基本已经栽种到位。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美丽而陌生的花，我激动得跑前跑后，想起贺敬之《回延安》中的句子：“千万条腿来千万只眼，也不够我走来也不够我看。”
　　叹赏之余，我最关心的是这些花能否在寒冷干燥的的北方越冬。贪婪的心，多想年年都看到这些美丽的花花草草啊！然而问了几个忙碌的工人，他们都摇头说不知。
　　中国园区有许多南方花卉，喷水头正在不停地加湿。西安气候干燥，这些花在温暖湿润的环境下生长，不知能否适应？
　　有次夜里去游园子，我抛下那些绚丽的灯光，跑到黑魆魆的花池，看见那些白天舒展的花瓣在夜间微微卷曲收缩，似微合双目的美人，抓住片刻的安闲放松休整。
　　原来夜深花也会睡去。苏东坡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东坡怜爱海棠的灿烂芳华，因而剔亮烛火，伴花幽独。
　　我也怜惜花，却收回了已经打开的相机，唯恐强烈的光惊扰了它们的清梦。
　　开园以后，日以继夜地迎受无数目光的它们，还可安享多少这样的安宁的夜晚？
　　无可置疑，每一束目光都是无数的怜爱与喜悦，可是，我们该如何去爱？
　　也许，爱的最好方式是，远远地、静静地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