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金钱树

我家阳台上有一盆金钱树。 金钱树的枝枝丫丫向四面八方伸展，厚墩墩的叶片，就像小丫头肉乎乎的手指一样，很饱满，总让人忍不住要摸一摸。偶然一眼撇过去，但见她葳葳蕤蕤，发旺得很，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要向上窜，向四周撑；也似乎她志向坚定，目标明确，对生长这事儿就像我们吃饭一样，从不厌倦，从不烦恼，从不疲惫，一门心儿地要长成一片风景，不达目标誓不罢休。 幸运的是，终也如树所愿，她确实长成了我家阳台上一道别致的风景。高高大大，圆嘟嘟、厚乃乃的叶子千片万片压在坚挺的枝丫上，错落有致，密密匝匝，巧夺天工地成一个圆球型。在阳台上那些绿萝、仙人掌等知名的，和那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中与众不同，卓然而立。 我的印象中，金钱树长成风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是一月两月的事，起码有六七个年头了。她并不是我们家的宠儿，被大人疼，有孩子爱，高高兴兴地从花市上捧回来的。她也不是我们家阳台上花儿们的上帝，被花花们恭恭敬敬地抬举着。 说起她的身世，简直有点儿悲凉，就像一个弃婴一样，是咱们楼上打扮得花枝乱颤的高姐丢在楼门垃圾道口口子上的一个弃枝。爱人下班回家，进楼门的一瞬间看到了。多亏了这一眼，就顺手提溜到家里了。家里刚好有个空花盆，我们随心所欲地把她安当在那个盆盆里了。 刚种进盆盆里的金钱树，筷子一样粗的枝干，铅笔那么高，奓着十来片叶叶，蔫蔫的耷拉着。我们没支望她活，也不希望她死，纯属于无心插柳。 “能活吗？”我疑惑地问道。 “金钱树泼皮，肯活得很。”爱人轻描淡写地说，“先这样种上吧。”好像这活不活都不是金钱树自己做得了主的事，她天性爱活，不活都不得成。 我睁大一双眼睛，疑惑地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在金钱树上还是落在爱人身上。 “落叶就可生根。”爱人轻轻浅浅地说。 “哦—”我恍然若悟。 一天天，一月月，平日里给阳台上的花儿们浇水时，捡来的金钱树一并浇浇，没怎么特别护理，没享受过一丁点特殊待遇，甚至都没多望几眼。 就这样金钱树竟然活了，真的活过来了！叶片子再也不似先前那样耷拉了，一天比一天绿，雄纠纠地挺立在枝头上。 这树果然泼皮顽强！只要给点土壤，给点阳光，给点水，就能扎根生长。一点不娇嫩。 后来，浇花的时候，偶然发现花盆里有掉下的叶片，我欲拾起来扔掉。拿起一个叶片，竟然真的有眼睫毛长短的白根根。叶片生上根了。 果真是落叶就生根！ 生根了，意味着又一个生命已经诞生。 我轻轻地把这个叶片原放到花盆里，让这个新生命继续她的生长历程。 慢慢地，金钱树花盆里，一片又一片的金钱树叶落下来，生出根。起初发现的那个叶片早已经辨认不出来了，她的周围生长着许多和她一样的叶片，她们都生了根，一天天地生长，不知不觉中长大，明显比盆中的金钱树小许多，嫩嫩的，应该是她的树儿树女吧。盆中的金钱树，和她的树儿树女们，老老小小一大家子，高的高，矮的矮，亲亲热热，簇簇拥拥，心里窃喜多么相亲相爱的一家哟！ 每次浇水时，我像呵护曾经襁褓中的儿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把水注到盆里。每当这时候，不由自主，我的心中别有一番滋味萦绕，氤氤蕴蕴，浓浓的母爱一样的东西奇怪地似洇染在宣纸上的墨点一样，漫延着，若隐若现，忽上忽下。 春去秋来，这一盆金钱树如十八的姑娘，一天一个样，葱葱郁郁，绿得不像话，美得不成样。当初宽敞的花盆里快要盛不下了。 一个周末。中午。正是春风十里，杏花满枝头的三月。阳光真好，纯净得就像雨霁初晴的蓝天，明媚得如同少年的脸庞。绿灿灿的金钱树上泄满亮晶晶的阳光，活力四射,激情昂扬，盛开在春光里。 我斜倚在阳台上，柔软的青丝乌黑发亮，在春风的撩动下，和花花们一起在春天怒放。只见爱人拿起手中的剪刀，咔嚓咔嚓，手起刀落,几枝金钱树枝掉落在地上。 我的心竟然隐隐作疼！ “别剪！”我在春光里呼喊。 剪去的枝枝好像是从我身上剪去的一块皮肉。我不忍心任何人动金钱树的一丝一毫，那些枝枝可是金钱树身上的皮肉啊！ “伤筋动骨的，剪掉干吗呢？”我可怜兮兮地说。 “剪下来的都别扔。”我黯然地说道。 我急急忙忙，找遍家里的旮旮旯旯，搜罗出所有空闲的花盆，大的小的总共有六七个。我心疼地拾起剪下来的枝叶，一枝一枝地移栽到花盆里,浇上水,放在窗台上能照到阳光的地儿。 我的心头安然许多。 我会像照顾我的孩子一样去照顾她们，我要静静地养着她们，侍候她们长大。终究有那么一天，她们也像捡来的那枝金钱树一样，各自长成风景，蓬蓬勃勃，独自绽放在这苍茫的人世间。 每一个生命，不论他多么微小、孱弱、卑微、被忽略，也不管他是植物、动物亦或是人，都自有他的光芒和宿命。我们如果在自己生命中的某个时刻，不迟不早地遇到了，应该给他机会，给他希望，给他帮助，成就他最终焕发出耀眼的生命之光，哪怕仅仅如昙花现那么一下，或是如烟花一样，瞬间燃烧，美丽刹那，或是如松柏一样常青四季。生命的绽放即是生命的毁灭，从繁华走向落寞，从落寞走向生命的更深处。去的尽管去，来的尽管来，闹哄哄、静悄悄都无所谓，毕竟他们成就了各自的一生，有始有终地走完了生命的历程。风刮风会累，花开花会疼，他们哭过，笑过，痛过，乐过…… 来过这纷纷扰扰的人世上一遭，足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