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强的小草

　　一般都习惯盯紧大人物，他们毕竟是时代的先锋或精英，而我却特留意那些毫不显眼的小人物，他们虽如小草，生命力却顽强，充满了阳光和自信，尤其他们表现的抗争和隐忍，更令我感动。
　　小张是一个自由职业的临工，也是城市的建设者，但毕竟是小人物。他从哪来，到哪去，似乎都不重要，我们无法弄清，也毋须弄清，总之他真实地来了，就站在我面前，笑，嘿嘿地笑，说，好嘛，嗯，就那样，我明早就过来！
　　他是岳父请来给我们整治房子的匠人。那时我刚回城，新买了两大间土房，准备隔小，刷白墙面，硬化地皮，接通水电，能住即行，想找的就是他这种勤奋老实，工价不高的师傅。他按岳父的要求，翌早即带上工具来了，说干就干，一个人搭架上墙，自己下来把水泥沙浆桶吊上架，一个人干得自在，我们有空才帮他。
　　伙食统一安排在岳母家，他和我们一起吃，省了他不少的时间，他的功效也提高了，很快就干完了我的，接着又开始简装岳父的三间。工价我们照当初讲好的付，分文不取他的伙食费，而城里一般是不供伙食的，我们还给了他一些不穿的衣服鞋子，他很感激，就让我们工价的零头，我们不收，他执意推揉，我们才不得已接了，从此互记了对方的好。不久岳父给他腾一间小屋长期免费居住，我也给他介绍了一些老家的活儿。
　　岳父见小张一个人孤单，就给他介绍续一门亲。虽这婚事在我的眼里看去毫不般配，因我母亲眼看到女人怪嗔过小张，说，×个小张，还没我高！但家人不准我唱反调，因为彼此同意。小张也没看出端倪，成天乐呵呵的。他着一身新衣服，理了个浅平头，登一双新球鞋，脸洗得黄里泛白，走路蹦蹦跳跳。“小张好洋！”连驾着扫把当马骑的孩子也喊。小张嘿嘿直笑，给停下瞅他的“小骑士”一元钱，说，快去买糖！给我们每人发一张电影票，笑眯眯地把头一偏，说，晚上七点半的电影。我打趣问，小张，你俩的票在没在一起啊？最好别挨我们，离我们要远点！小张的脸刷地通红，像个腼腆的小少年。
　　小张时年五十有余，是个外来的上门户，不知何故被老婆逐出了家门，随身只带了一床旧棉絮，便是他全部的家当。此后小张再没有正式家，故乡也没有回，据说也只有哥嫂了。他在外打工为生，干到哪哪就是家。这次续的女人还算能干，家里家外收拾得利落。可是后来问题也出在这上面。女人聪明能干本是好事，可用在邪道上就麻烦了。没过几年小张仅有的几千元积蓄已被女人孩子的婚事花光，几个孩子也相继长大成人，这时女人就有点觉得他碍手了，开始嫌弃他太矮小太老实了，就公开排斥他，甚至当着他把一个威猛的打石匠领回来，同睡同起，忘乎所以，根本就把他当个人，甚至把被子狠狠地甩给他，撵他滚偏房睡。是可忍孰不可忍，兔子憋慌了要咬人，小张怒起胆生，扯起牛圈边的铡草刀就去砍石匠，哪料石匠身体笨却脑子灵，力气又大，制服他不费吹灰之力，锤他如锤山上的沙包石，一锤就散架了。女人这时完全依附了石匠，又把一堆泥水工具扔给他，让他滚！小张一气之下忿忿走了。这时有好心人劝慰他，说，算了，小张，不要她妈那褡烂×，一个人还快乐逍遥些。说着给他做了个神仙欲飞的样子，小张就破涕为笑了。
　　在老屋河边的公路弯道上，许多人在敲打水泥路面，那其中有小张。我们惊呼，嚯，那不是小张么！妻、我、孩子同挥手，他没动，只看了我们一眼，又埋头继续干他的活。我们走过去，简短的问答后，他又汇入这支筑路大军了。回想孩子出生那天，我刚好回去过农忙，正吃午饭，不料小张从晒场边突然“冒”出来，气喘吁吁地说，快，快！我们又惊又喜，心领神会，原来他是翻越了40华里山路才来给我们报的喜。他只一个劲地双手拍腿，催我们快快，母亲一下就丢下碗，我几口刨了饭就走，父亲留下给小张盛饭，翌日一早进城。现在孩子已走路了，知道喊“张桌桌（叔叔）”了。小张还是那个平静样子。我们既欣慰又感慨。
　　小张从小就开始一个人在外撞天下，他们老家缺土地，男青年都从小开始在外闯荡，四海为家，落地生根。在外成家立业的也不少。本来勤快老实的小张，维持自己的生计毫无问题，要不是他两次婚姻的折腾，他完全可为一个衣食无忧的富裕者，但这些他似乎就好像没愁过，只是我替其瞎操心。我现在偶尔还在城里碰见小张，他说自己患了腰椎病，但不影响做工，据说又讨了个严厉的老太婆，我们又替他捏把汗，当然也许这次没有问题，他们相处了三年都没事。他还是嘿嘿地干笑两声，头摇一下，算是和我招呼过了。从他的这两个惯常动作，我分明就看到他把生活里的一切烦恼和忧郁都统统摇掉了。
　　像小张这样的人，我们小城里不胜枚举。我想的是，我这样或许是杞人忧天，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了，但愿如此，更希望他们活得更自足和快乐，个个有自己活法。这点感受我一次在东桥河边亭上也产生过，静观那些停靠在河边的一长溜三轮车，师傅都耐心地等生意，有的也到旁边观下象棋，甚至还参与打扑克，一有生意了就丢开，看他们坦然乐观地面对生活，我心里很感动，为自己的患得患失而羞愧。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我们钦佩他们坚韧的意志，坦荡的生活，如一株株小草，不择环境的险恶，只需一点点土粒，受一丝丝阳光，就会坚强地生长。我不禁在心里说，好，小张，你好样的！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11-3-24 19:2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