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呼应

　　过完年我又见到了她，脖子里还扎着那条红色嵌着金黄色花朵的被面，脏旧的军大衣比年前更油光了，绿色只是隐约可见，手里提着一个鼓鼓的网袋，一双男式的运动鞋，看不出是白色还是灰色。她站在万隆超巿门口，旁若无人地大笑，穿着鲜亮的女人、男人、老人、孩子还有我，惊诧地从她面前走过，上午的阳光很温暖。
　看见她，我就想起那个冻死人的傍晚。 　　去年正月，空气中有了淡淡的年味，一个人的晚饭，不想再起灶火了，想出去吃点。大西北的三九，能冻破茶口，南依祁连山北靠巴丹吉林沙漠的小镇，晚风更似刀锋，风中我能听到成吉思汗的马蹄声，走在路上，仿佛有一柄长剑一层层地被把我剥落，棉衣，毛衣，保暖衣，线衣，背心都在风里飞，感觉我是裸体行走在街上，我匆忙进了一家饺子馆，老板说没有素鲜儿饺子，我不想吃肉的，特别是驴肉，不能吃，我推门要走，看到了她. 　　太冷了，不知她从哪儿弄来一条红色被面紧扎在那龌齪的和杂草一样的头上，她站在饭馆门口向里张望，我停住脚，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心不知被什么拧紧了，这么冷的天，我只是不想吃，而她根本上就是吃不上，要是有一碗热腾腾的饭食对她而言也许就是幸福的，我这样想，于是我问她有没有碗或盆子，她昂起头。
　　　问我：“我是谁？”
　　　我说：“你是你。”
　　　她又问我：“你是谁？”
　　　我说：“我是你。”
　　在随口回答她的那一刻，突然一个闪念，说不定她就是我前世的姐妹或是母亲。之后，她给了我她那黑垢满身的盆子，我拿进了饭馆，给她洗净，化了七元钱为她要了一盆驴肉饺子，这是我们小镇的特色小吃，可能等了有十来分钟，因为饺子是新煮的。我坐在里面等，她站在外面等。她在外面时，饺子馆里没人敢出去，更没人敢进来。老板也不太好说什么，因为我是这里的常客。 　　当我把盛满饺子的盆子端出来时，她伸出手来要端，太热了，我怕她烫，我端着盆想给她找个有台阶的地方让她吃，她愤怒了，在后面大叫，说着什么我并没听清楚，可是那声音很恐怖，和那美国大片里的金刚发出的吼声一样，让人不寒而栗。我立马站住，回身，端着热腾腾的盆子给她，可是，她接过盆子时，依然是愤怒地，她把我端给她的那盆驴肉饺子毫不犹豫地，泼在了雪地上，一股热气围着散落的饺子在风雪地傍晚发出滋糍的声响，像是一个久病地人发出的喘息。周围的人，从饭馆里出来的人，都围上看我，看她，看冒着热气的地上的饺子，就像是那弥漫的热气围着那些散落的饺子一样。 　　我在那一分钟里没有呼气，也没吸气，几分钟后，雪地上的热气很快也缓了下来了。她不知叫骂着什么，边走边骂，扬长而去，影子很快被这夹着雪粒的夜色呑没了，而她的声音还在四处流窜碰撞。 　　所有的看客都没说什么，可能是天太冷，也可能是那女人的声音太大，我根本就没听见，大部分人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不过，就连我这个当事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样，她的举动实在是太突然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后来我想，要是我刚端出来就给她，可能就不会这样了，她太冷了，太渴望了，而我又没有立刻给她，而触怒了她，还是我没给她伤了她的自尊心，想来想去，可能是我伤了她热切地渴望。我只是按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在行事，而她，站在她的角度，又将如何呢？她走了，我也无趣地往回家的方向走，我有些郁闷，有些尴尬，有些失落，还有几分崩溃感。 　　悻悻然迈着步子，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风刀的刺痛。往日里，我给街头的流浪者们分享我的食物，或给他们东西，他们在得到我的怜悯时那种感谢的眼神让我很安然。我总能看到那肮脏而丑陋的脸上也会露出灿烂的笑意。那时我能体会微笑不论在哪一张脸上都是美好的。可是今晚，我深深地伤到了她，也伤到了我自己，我在风中长长出了口气。可是想着她又冷又冻又气，可能喘的比我节奏要快地多。 　　过年时，几个好友坐一起，我还聊起了这事儿，心里总是放不下，又说不出地委曲与后悔。有时我想，我这个人太差劲，做个好事也不能圆满。有朋友说，在端给她饺子的那一瞬间，已完成了救赎，她不接受是她的事儿，无需再多想。现在是个多元地，个性地时代，乞丐也是很有个性的，以后在发慈悲心时，也要关注她他的想法啊。我一直都想，为何我端出来就没立刻给她呢，她等了那么久了，可是我是怕烫着她。可能是因为，她不是一个纯粹的乞丐吧，她是神志不清的一个乞丐，在某个时刻她是清醒的。可能在那一刻她是清醒地，她愤怒是因为她伸出了手我没放在手心里，心灵之间失却了呼应。 　　是啊，有时，我时常以为，在你周围，那些和你息息相关的人和事，在某种意义上都讲求个呼应，那才是有灵动和有张力的，就如同中国的水墨画，你必有留白，主体物象之间必有呼应，这样的东西才是让人能品出味来的好东西。人活着也许和这是一样的。 [ 本帖最后由 晨光文影 于 2011-3-4 10:0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