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如酒

童谣如酒

　　岁月如梦，生活的所有意义，似乎都凝聚在墙上的日历上。日子一页一页地被撕去，残存的一些，凌乱地布满记忆的脑海里，零星的片段堆积重叠，终于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冬日的午后，无端端的，让我忆起那尘封心底三十几年的童谣。

　　孩提时的我，自然不懂得也不会用心去理会童谣所包含的全部意义，到今天年近不惑，两鬓发已成霜，老顽童似的回想，终于有所领悟吧。

　　最初的童谣，竟然是骂人的吧，听——

　　　　　　　　　　　　　落花生，牵藤藤，
　　　　　　　　　　　　　我是家家的亲外孙，
　　　　　　　　　　　　　打烂家家的红碗碗，
　　　　　　　　　　　　　舅舅看了不出声，
　　　　　　　　　　　　　舅娘看了鼓眼睛，
　　　　　　　　　　　　　舅舅死了我来埋，
　　　　　　　　　　　　　舅娘死了拖下崖。

　　唱这首童谣，我经常挨家家（川人土语，念作ga ga，外婆的意思）打，还唱，拍着手板唱。这首歌谣川东华莹山脉一带很多小孩会唱，可我那时唱就不合时宜了。那时父母为了多挣一点工分，竟然狠心地将我送到家家那儿带。舅娘每次听我唱这首童谣就骂，之后我就挨家家打。我那时大概恨极了父母将我送到家家那儿，所以心里总会觉得不自在。唱这首童谣，似乎很有些反抗的意味，可惜每次反抗的结果都是屁股被打得开了花。

　　后来，也许是我的反抗有了一点成效吧，父母终于把我接回了家。

　　这时我喜欢上了欢快活泼的童谣。

　　看见白鹤飞过，我跟小伙伴就拍着手板唱——

　　　　　　　　　　　　　白鹤，白鹤，飞下崖脚，
　　　　　　　　　　　　　我来扯你，莫得尾巴。

　　白鹤肯定是长得有尾巴的。我们这么唱，是希望它的尾巴在我们的喊叫声中突然就断了，飞不动掉在我们面前，我跟小伙伴们就能去扯住白鹤那断了的半截尾巴，不为别的，逮住它就好玩了。可惜谁也没那种本事，每次都是空欢喜一场。

　　看见老婆婆一拐一拐蹒跚着走过，我们就唱——

　　　　　　　　　　　　　走上街，走下街，
　　　　　　　　　　　　　走到王老婆婆的丁字街，
　　　　　　　　　　　　　王老婆婆开门哟，
　　　　　　　　　　　　　铁锤打，打不开，
　　　　　　　　　　　　　钢钎撬，撬不开，
　　　　　　　　　　　　　天上一把锁，地下一把匙，
　　　　　　　　　　　　　倒转开，开得开。

　　老婆婆停步不走了，冲我们笑，我们也冲她笑。我们知道这不是骂人的话，老婆婆是不会生气的。如果她真的生气，胆敢骂我们，那就活该她倒霉了，我们会蹦着跳着唱——

　　　　　　　　　　　　　老婆婆，颠颠脚，
　　　　　　　　　　　　　哭哭啼啼走不落，
　　　　　　　　　　　　　汽车来了跑不脱，
　　　　　　　　　　　　　扑通扑通跳下河。

　　我们哈哈大笑，老婆婆嘴气歪了也拿我们没办法，反正她跑不动，自然就打不到我们。

　　村里有人在烧杂草灰了，我跟小伙伴们急急地从家里偷了苞谷葫豆红苕出来，又猴急地丢进热灰里。大家都拥挤着蹲在正冒着浓烟的热灰前，守着，怕被别人偷走。浓浓的烟雾呛得我们嗨嗨直咳，眼睛也被熏得睁不开，可谁都不肯走。这时我们会唱——

　　　　　　　　　　　　　烟子烟，莫烟我，
　　　　　　　　　　　　　杀个猪儿打平伙，
　　　　　　　　　　　　　你吃那半边，
　　　　　　　　　　　　　我吃这半边，
　　　　　　　　　　　　　吃完了到我碗里来拈。

　　天啊，我们那时的胃口也太大了吧，一人可以吃半边猪？可惜的是每次烟雾还是那么浓烈，也许它早就识破了我们的诡计，觉得我们每次都这样说话不算数，老是欺骗它，没能跟我们打成一次平伙，所以就怀恨在心吧。

　　看见别的小伙伴吃粑粑，我们就唱——

　　　　　　　　　　　　　哑巴，哑巴，
　　　　　　　　　　　　　偷钱买粑粑，
　　　　　　　　　　　　　买起不拿我吃，
　　　　　　　　　　　　　我要告你妈妈。

　　小伙伴听了，赶紧掰一小块递到我们手上。我们接过，猴急地塞进嘴里，三口两口吞下，眼巴巴地将目光又落到小伙伴握粑粑的手上，又唱。小伙伴赶紧又掰一丁点给我们，如是者三四次，直到吃完东西，这才住口。

　　有时在村里碰见了人人都张嘴唾骂的地主婆时，我们会唱——

　　　　　　　　　　　　　孔老二的妈，扫地坝，
　　　　　　　　　　　　　扫到一分钱，坐轮船。
　　　　　　　　　　　　　轮船翻了底，倒栽起。

　　那时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斗私批修，大人的喜好直接影响了我们这些细娃子细妹仔，我们听大人说过地主婆既凶恶且狡猾，怕她害人，只敢远远地在一边唱，谁也不敢靠近她。

　　有时结伴出去打猪草，遇见长得好看的女娃子，我们会唱——

　　　　　　　　　　　　　豌豆花，胡豆花，
　　　　　　　　　　　　　问你姐儿嫁不嫁？
　　　　　　　　　　　　　嫁给我，我不要，
　　　　　　　　　　　　　嫁给别个我要告。

　　我们小小的年纪，竟然思春了，竟恬不知耻地想要挑逗女孩，我们这种小屁孩儿，当然没资格谈婚论嫁，所以嫁给我们，谁都不敢要，不敢要也不准别人要，这是什么狗屁话？真不知道是哪位搞笑的先人编得出这样的歌谣来。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切往事都好像过往云烟，在尘世的纷扰下已消失殆尽，唯有埋在心底那一首首童谣，封存了那么久，再忆起来，犹如一坛刚开封的绍兴老酒，芳香扑鼻。
[ 本帖最后由 雪里红 于 2011-3-6 08:4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