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潭

　　 双龙潭
　　
　　在广阔的宾川坝子中心，在一片黄土和零星的房舍之间，紧靠着尘土飞扬的公路，有一丛葱绿的林木，宛如沙漠中的绿洲，格外引人注目，那就是双龙潭。
　　两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从南北两个方向把人们带入双龙潭。立刻，遮天蔽日的大树，挡住了酷热的骄阳，使人神清气爽。顽强的阳光透过稍为稀疏的枝叶，射到地面，好象星星点点的金帛，又像秋天的落叶，把人由盛夏带入了金秋十月。绿茵茵的草地上，开放着各种不知名的小花，间或有蝴蝶、蜻蜓、蜜蜂在身边飞过，使人仿佛回到了万物复苏的春天。淙淙的流水声，隐隐回响在耳边，成了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树林的深处，有一个约两平方米的龙潭，上方是布满青苔和绿草的圆洞，潭底是一片洁白的细沙。甘甜的清泉不停地从细沙中涌出，还伴随着一连串的气泡。龙潭下方，有两个四平方米左右的水池，水池周围和底部由平整光滑的青石板围成，淌出的泉水，流入上方的水池，再由缺口处流入另一个水池中，最后沿着一条怪石嶙峋的小溪，穿过黄色的土地，消失在远方。
　　双龙潭的水在使用上有严格的区分，龙潭中的水仅用于饮用，上方的水池，用于淘米、洗菜，至于洗衣服或其他，则只能在下方的水池或溪水中。这样的分工，使双龙潭保持了长久的洁净和秀美。
　　双龙潭旁有几间破旧的瓦房，原为部队驻扎，部队搬走后，成为东风公社拖拉机站。1970年8月，我从插队的余家庄调公社专案组工作，第一项任务就是清查拖拉机站的贪污案件，于是，有幸和双龙潭相依相伴，结下了难舍的情缘。
　　清晨，我们到双龙潭中洗漱，浓密的树丛挡住了飞扬的尘土，双龙潭显得清新而宁静。宾川的早晨气温较低，井水、河水很凉，而双龙潭中的水却十分暖和。是大地用自己慈母般的胸怀，捂热了这塘泉水。
　　中午，离开被烈日烤得发烫的瓦房，走进双龙潭，一阵清凉，爽透全身，使人精神振奋，疲劳、酷热一扫而空。专案组的许多会议，就是在这里召开的。我们分析案情，研究对策，思索办法，双龙潭幽雅的环境，适宜的温度，常常使我们的思路豁然开朗。
　　夜晚，走进双龙潭，另有一番情趣。高大的林木，像一个个雄壮的卫兵，使人感到轻松而安全。月光透过树荫，洒在地上，射入水中，银光闪闪。坐在潭边，听着轻轻的流水声，呼吸着潮湿清新的空气，闻着醉人的花香，使人心旷神怡，浮想连翩。这是一个谈情说爱的绝佳之地。坐在这里，我常常幻想，如果能和自己的心上人，在这里促膝谈心，共度美好的时光，将是何等幸福，何等美妙。可惜，我当知青时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恋人，白白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双龙潭的北边是一所为维修公路而设的道班。我们在潭中淘米洗菜时，常常遇到一位身材丰满、面色红润的中年妇女。她是道班的炊事员，性情活泼开朗，只要她一出现，整个双龙潭里便充满了她爽朗的笑声。她和我们很快就混熟了，她告诉我们，她十几岁就在这里了，从一个大姑娘变成了大姑娘的妈，一直没有离开过双龙潭。58年大炼钢铁铜，宾川许多树都砍光了，道班和附近的村民拼出老命，昼夜看守，才保住了双龙潭。她深情地说：“双龙潭是有灵性的，它的水养人，你们看我，身体这么好，精神这么旺，全是托它的福。好几次，上面要调我到城里去，我都不走，就是舍不得它。”她还开玩笑地对我说：“小袁，双龙潭这么好，你也别走了，给（可）要我帮你在这里说个媳妇？”周围的人哈哈大笑，我脸红了。
　　她手脚麻利，我们七、八个人的菜还没有洗好，她几十个人的菜就已经捡好洗净，淘完米，习惯性地一捋头发，拎起桶，端起菜，一溜小跑，丢下一句：“我走咯”，就不见人影了。
　　拖拉机站的工作结束了，我恋恋不舍地离开双龙潭，回到公社。以后只要有机会，我都要到双龙潭看看，每次都是一种的深切的愉悦和难得的享受。
　　1971年10月，我结束了知青生活，返城工作。临行前，我最后一次来到双龙潭，向它告别。看着这浓密的树丛，清澈的泉水，幽雅的环境，我不禁想到：如果加以很好的保护和必要的加工修缮，这里完全可以成为与大理蝴蝶泉相媲美的风景名胜。
　　二十几年过去了，双龙潭的倩影一直徊旋在我的心头。1995年3月，我带学生到宾川实习，一个星期天，我骑车直奔思念已久的双龙潭。眼看就要到了，我心跳加速，激动万分。我想象着，走进葱绿的密林，躺在芳草如茵的地上，欣赏盛开的百花，喝一口甘甜的泉水，了却自己多年的思念。可是，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幅完全陌生的景象。小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踪，拖拉机站的几间瓦房，也已被砖瓦窑所取代，周围的土地，被挖得东一个坑，西一个洞。空中烟雾缭绕，一阵微风吹过，卷起遍地黄尘。经过仔细寻找，我终于找到龙潭和水池所在的地方，却惨不忍睹地被一片破砖烂瓦所掩盖。只有那间已经变大变新的道班房，还有一点当年的影子，我万万想不到，我日夜牵挂于心，昔日优美可爱的双龙潭竟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时，道班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老态龙锺的妇女，她脸又脏又黑，一生的风霜都化成了满脸的皱纹。这是谁呢？她用手捋了下头发，这个动作太熟悉了，难道她就是那个炊事员？但这差别也太大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两个人“合二而一”。我走上前去，和她打了声招呼，她木然地说：“你是哪个？我咋个（怎么）认不得你。”我说：“我是小袁，以前这里有个双龙潭，你当炊事员，我在拖拉机站，你给（可）还记得？”听到双龙潭，她眼神一亮，随即黯淡下来，喃喃地说：“完了，双龙潭完了，多可惜啊！”我和她一起走进道班，这里的条件比二十几年前好多了，而她的身体和精神却比二十几年前差多了。从她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谈话中，我才知道，十多年前，附近的村民为了发家致富，在双龙潭旁兴建了许多砖瓦窑，随意取土造砖瓦，切断了双龙潭的水源，致使泉水枯竭，受泉水滋养的林木也随之死去，双龙潭就这样悲惨地消失了。
　　我的心一阵阵发痛，眼泪夺眶而出。我感慨万分，是政府有关部门的监管不力，是某些人的愚昧和贪婪，使环境遭到严重破坏，使双龙潭毁于一旦。
　　返回下关以后，我一直心存幻想，这些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许多文物古迹、风景名胜被修复，我希望有一天双龙潭能恢复它的原貌。到时，我一定要重返宾川，重温旧梦。这一天，传来消息，说宾川政府花了不少钱财，费了很大力气，几次想要恢复双龙潭，结果都无功而返，只得放弃，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们只有一个地球”，“人类对大自然的每一次索取，都会遭到大自然百倍的报复。”“破坏是相对容易的，建设则要困难得多。”“有的东西，一旦破坏，就永远不能复原了。”双龙潭用自己的悲惨命运，无情地证实了这些至理名言。
　　让我梦魂萦绕的双龙潭，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它只能永久存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 本帖最后由 袁光熙 于 2011-2-28 22:2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