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中的忧虑

阳春三月，柳萌芽，桃含苞，风吹皱一池春水，他来了。带着乡间泥土的气息，带着溪水的清澈，带着田野的清香，他走来了，走向春天的舞台。

乍暖还寒的初春夜晚，四十二岁的山东菏泽单县郭村镇朱楼村农民朱之文，戴着一顶普通的帽子，穿一件半旧军大衣，站在山东电视台《我是大明星》节目的舞台上时，我手中的电视遥控器恰好按到这里。正在我习惯性地准备继续按下去时，他字正腔圆地唱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歌声浑厚辽阔，令人荡气回肠。我楞住了，手中的遥控器也停止了按动。

真乃一鸣惊人。无论是音准、节准，还是音乐的表现力都那么恰当。果真是眼前这位朴实的农民唱出的吗？不只是我，电视上的观众和评委都跟我一样惊讶疑惑。主持人脱掉朱之文的半旧军大衣，露出袖口破损的毛衣，一双种地搬砖瓦的粗糙大手，还有那一口地道的山东话----随着一再证实，我们眼看到的，是真，耳听到的也是真。丝毫不亚于专业歌唱家水平的歌唱，就是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朴实农民唱出的。于是，现场的评委连声赞叹地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是的，是金子，无论埋藏在哪里，埋了多久，都是金子。 就像一棵生命力旺盛的种子，即使被冰封石压，春天来临时，最终要破土发芽一样。 如此质朴，却又如此震撼。每一个听到他歌声的人都被深深感动了。 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如同田野上一棵树，自然挺立，又像是山中的鸟，自由地展开歌喉，歌唱春天的来临。

艺术应该是纯粹的。看惯了舞台上包装的明星，那些耀目的装饰，经过排练的动作，煽情的表演，人们的视觉已经疲劳，心灵也已麻木。而他，朱之文，一位朴素的农民，用他的方式告诉了我们，什么是真正的歌唱，什么是对艺术真正的热爱。他的歌声是心灵之泉发出的声音，是没有杂质的清澈，是涤荡尘埃的纯净。 简陋的房屋，一家四口人，一儿一女，五亩地，这，就是他生活的主要部分。唱歌，他每天至少练两个小时，仅凭着中学时的乐谱常识，自己跟着收音机和电视学，用心揣摩。每一个音符，每一段旋律，他都是那么痴心地反复练习。
练歌，是在喂猪喂鸡的时候，是在去田间的路上，是在地里忙碌的时候，是在放羊的山坡上，是在农闲外出打工的时候。妻子儿女是他最忠实的听众，院子里的母鸡，山坡上的羊儿，耕地的老牛，打工棚里的工友，也都是他的听众。他在哪，歌声就从哪里飞出。
一方水土滋养了他的性情，也滋养了他的歌喉。他的歌声淳朴清新，与他在大自然里熏陶浸染有关，更与他淡泊安然的心境有关。
“声飞霄汉云皆驻，响入深泉鱼出游”，他纯净质朴的声音响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令人们惊喜，不由自主地停下了一切，只是静静地聆听着他的歌唱。他的歌声浸润着踏过的每一寸土，快乐着简陋却温暖的家，也丰富着父老乡亲单调的生活。村里的人看见排行老三的他会亲切地喊着“三，唱一个！”他即刻唱起来，这时，一切都静悄悄，只有他的歌声飘荡在田野村庄，就连最会歌唱的百灵鸟也安静地停落在枝头，聆听他的歌唱。他用歌声迎来朝霞，送走落日，让每一个音符在月光下跳荡成睡梦中的欢喜。
对唱歌的热爱，让他从庄稼地里走上了电视荧屏。令他没想到的是，一下子火了，成了热门人物。
对于世人来说，也许爱护他的方式就是对他的热情关注。昔日宁静的小镇，因为他的出名热闹起来，家里更是热闹非凡。尽管他有些烦恼，乡亲们却为他高兴和自豪。简陋的屋子里已坐不下来访者，就连院子里也站满了围观和探寻者。他朴素贤惠的妻子，面对记者的镜头，只是憨厚羞涩地笑着说，自己不懂什么，只是喜欢听他唱歌。这对朴实的夫妇，一个喜欢唱，一个喜欢听，贫困的日子，因为有了歌声而过得有滋有味，幸福快乐。
偶然间一夜成名，随之而来的纷扰，电话费的增加，接连不断的采访应酬等活动不仅打破了他原来的生活，也让他难以招架，不得不换掉了手机号码。他懊恼地说“早知道不去参加比赛了”“我觉得种地就挺好的”。
他不觉得出名有什么好，那些场面，那些追捧，还有名利，他似乎并不注重。他暂时还不适应成名后的热闹，也不想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他说，我是一个农民，该种地时就种地，想唱歌就唱歌。他就像一个单纯的孩子，面对各种诱惑，还是执意地想回到母亲身边一样，他有些后悔这次不该参加比赛，惹来这么多的应酬活动，打乱了原来的生活。
他怀想那最初安宁的生活，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土地。每天醒来，清清嗓子，他开始哼唱，也开始了一天的劳动。母鸡在他的歌声中“咯咯”叫着觅食，麦苗在他的歌声中伸着懒腰准备返青。溪水早已融化，潺潺地流着，是他歌声的伴奏，河边的柳树，枝条上已含着明显的绿意，再过不久，就会婀娜多姿地为他伴舞了。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他恣意的歌唱，尽情地舒展自己的歌喉。姹紫嫣红的花丛中，绿茵茵的草地上，湛蓝明净的天空下，他的歌声回荡在这个春天是多么嘹亮动听啊。
可是，在被世人发现了他这块埋藏已久的金子后，他还能回到最初那单纯宁静的生活吗？菏泽以牡丹闻名天下，世人只知蜂拥而至观赏牡丹的端庄秀丽、雍容华贵，怎知牡丹历尽的贫寒？好看的牡丹，离不开疏松肥沃，土层深厚的土壤，更要保持适当的湿度。朱之文，这位来自牡丹之乡的农民歌手，他的歌声，正如初绽的牡丹花朵一样美好，令世人惊喜欣赏。只是，世人如何对待他，才是对他最好的爱护？他未来的路能否是一条灿烂的星光大道？ 在朱之文浑厚的歌声中，我陷入深深的忧虑。


[ 本帖最后由 周施梅 于 2011-3-18 13:2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