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人间

　　野子回来办转业手续。作为多年的好友，我们胡吹乱侃了一个上午。谈及一年来在地方生活和联系工作的感受，野子用了“人在人间”四个字，亲切而费解。想象了一下，大概是由表及里、方方面面重新认识和感受的意思。转眼一年多过去了，我们很少联系。几天前，飞机在郑州短暂停留时，想起了野子，那个在人间的人。回家后，翻出本子，关于他，关于那次长谈需要温习。“我别无所求，愿感动你的圣灵加倍地感动我。”《旧约》中大概是这样说的。
　　那次，野子说：以为可以这样，以为可以那样，结果却是不曾预料到的。这一感叹源自他的新单位新身份――某地级市畜牧局，主任科员。对此，他是满意的，同一批分配的转业干部中，进入公务员队伍的屈指可数。然而，命运多多少少有些博尔赫斯式的滑稽――双目失明的时候，被任命为国家图书馆馆长。由此，作家感叹：“上帝同时给予了我夜晚和书籍！”野子呢？只有满意。满意是对的，对一件既成事实的不满，与对一块石头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何异。
　　那次，野子还说：文字，生活中的盐。一旦没有，一切也就没有了意义。关于盐的比喻，出处很多，最大最重的典籍应该是《圣经·新约》，应该是指人类感情中“博爱”这个东西。之后，这个比喻就用滥了，应需而生，日渐呈现出纯粹生理层次的物质特性。大大方方地迷恋文字呢？与迷恋其它任何东西一样，无关高尚与否的事。记得网上一个叫络石藤的小女子写过这样一句话：“我是一个将文字与现实区分得很清楚（也可能是很干净）的人。”一种设防的智慧，起码让一切看起来恰如其分。野子不是这样的，他的天秤上，内心远远重于现实。因而，现实的基座上，他愿意怎样沉溺就怎样沉溺。谁管得着呢？自己的疆土于自己的脚下，自己的剑于自己的手里。
　　那次，野子还说：生活虽然在你的预期之外，而你绝对在生活的布设之中，所以，有很多东西根本无须顾及。只要大体方向不变，具体的细节的问题让白痴们折腾去。其实，日常所面对的，更多的是漫长、碎琐和具体，无论选择哪个方向，那论投向多么壮丽。浪漫的短命和脆弱在于这种玩意，会被一枚小小的土坷垃绊得遍体鳞伤倒地不起。
　　那次，请野子吃饭，问他还想见谁请谁时，野子说：我们说说话就行了，谁也不想见，认识很多人其实是多余的，跟空气没有什么分别！类似的语调史铁生也表述过，更诗意一些：认识有限的人，说节制的说，向往心魂由衷的所在！绝对化了！在路上，或者摆出一在路上的架势，不妨粗糙些。呵，不过有时较真较真也好，显得可爱。
　　那次，握手言别，送野子上车。车子启动，他摆摆手走了。走，对生活乃至命运的易动和更改，其结果必然是巨大的，巨大但并不沉重，如同正午的阳光洒下。照彻人在人间，简单即美，相信即美，坚持即美，用风解释一些事情，不问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