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眼睛

飞翔的眼睛
　　
　　惊蛰、二月二、礼拜天，春天荡起的暖意一般，好日子聚一块儿了，小南风柔柔的，掠过人的眼角，心里漾起的就是一片绿，一簇红，脚步也就由不得人，不经意就到了野外。
　　在中学的操场上，我又看到了那个小男孩，在偌大的操场中间，手里牵着细细的线绳，脑袋竭力地昂着，嘴巴半张，双眼紧紧盯着碧蓝的天空中缓缓盘桓着的风筝。
　　四下里静静的，整个操场似乎沉浸在暖暖的春风里，我止住脚步，随着孩子的目光一起盯着瓦蓝的天空。那只风筝在空中，稳稳地滑翔着，跟蓝天中的几朵白云纠结在一起，是在跟棉絮般的白云私语吧？蓝天、风筝、白云、熏风，似乎一下子把冬天的肃杀赶得远远的，天地间漾起的，也只有春天绿绿的气息了。
　　那是一只金鱼风筝，圆圆的肚子，鼓鼓的眼睛，拖着长长的分叉的尾巴，连着风筝的线绳，在小男孩的手中稔熟地或松或紧或左或右，那条金鱼也就在碧蓝的天空中或前或后或上或下地游动着。
　　去年的这个时候，小男孩与他的爸爸也在这里放过风筝，放飞的，也是这只金鱼风筝。孩子跟在爸爸的屁股后面，也是那么昂着脑袋，张着嘴巴看着天上的风筝轻缓地滑翔。偶尔地，爸爸会把线绳交到孩子的手里，而那条金鱼，却不听话起来，在空中不是急速向旁边游动，就是迅疾向地面潜行，把孩子急得尖声惊叫，满脸汗水，看着孩子的窘相，孩子的爸爸在旁边都笑出了眼泪。
　　他们休息的空当，我和孩子的爸爸靠在篮球架旁边攀谈起来。孩子的爸爸告诉我，孩子三岁的时候，孩子的妈妈得了肺癌，为给孩子妈妈治病，家里欠下一屁股债，却还是没能留住一条生命。
　　“唉……”精壮的汉子捻灭了手中的香烟，双眼注视着坐在远处草地上的小男孩，一声长叹。
　　“没法啊，孩子妈妈走了五年了，家里一直紧巴着，今天给孩子做了个风筝，陪他高兴高兴，我也该出去打工了。”孩子的爸爸脑袋低垂着，眼睛盯着地面，声音里是低沉的无奈。
　　现在，小男孩的旁边已没有爸爸的陪伴，而那只风筝，却在空中自由自在的盘桓着。
　　孩子的爸爸打工去了吗？春节没有回家吗？带着这些疑问，我走近了专注放着风筝的孩子身边。
　　那个孩子似乎还记得我，看我走近，跟我打了招呼，便缓缓地收着手中的线绳，空中的金鱼，一点点向地面游来。
　　“你爸爸呢？怎么没陪你放风筝？”我和孩子还是坐在那个篮球架下面。
　　“爸爸去年这个时候就外出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孩子低着脑袋，小手扯着地上的草，轻轻地回答着我。地面上的草，茸茸的，还有些干枯。
　　我的嗓子痉挛了一下，抬起手拍拍孩子低垂着脑袋，眼睛注视着摆放在孩子脚边的那只风筝。
　　那只风筝没有去年那样光鲜了，竹子扎的骨架有些松散，绸布做的金鱼也有些暗淡，彩笔涂成的颜色有些败褪了。只是金鱼那双圆圆鼓鼓的眼睛，却是鲜艳的，黑白分明，跟绸布上模糊的颜色相比，很不协调，一眼就看得出，那双眼睛是刚用彩笔涂过的，涂得很仔细。
　　“这是你给金鱼涂的眼睛吗？真漂亮！”
　　“是我涂的。”
　　“为什么不把金鱼全身都涂一下呢？”
　　“我的彩笔只剩下黑颜色的了，要把金鱼全涂一遍，得用一盒多彩笔，花钱……”孩子迟疑了一下，吞吐着回答我。
　　我的嗓子再次哽了一下，眼睛有些湿润，抬起手又摸了摸孩子的头。
　　“你明天傍晚再来，叔叔给你两盒彩笔，咱把金鱼涂一遍，剩下的你留着用，好吗？”
　　“谢谢叔叔，不用了，我把金鱼的眼睛涂了就行了。”孩子抬起头，晶亮的眼睛盯着我，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喜色。
　　“为什么只涂金鱼的眼睛啊，把金鱼全涂了不好吗？”
　　“我放学后还得帮爷爷干活，还要看书，以后就不来放风筝了。这个风筝也旧了，再涂颜色，浪费了。”孩子的眼睛向操场边的柳树望过去。
　　操场边的柳丝在徐徐的风中摇摆着，远远望去，可以看到，那灰褐色的枝条，已经有了隐隐的绿色。
　　“叔叔，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昨天爸爸打电话告诉我，要我剃头，剃了头一年都会快乐进步的，你看我的头剃得好看吗？”孩子用小手抚弄着自己的头，脸上羞涩地笑着。
　　“嗯，很好看，很帅气，你今年一定会快乐的，以后也会永远快乐！”我这才留意到孩子刚剃过的头，短短的，很精神。
　　“也不知道爸爸在那边忙不忙，有没有时间去剃头？”孩子的脑袋又低垂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幽幽地自语着。
　　“会，你爸爸一定会去剃头的，他一定会像你一样，会快乐的。”我的嗓子又开始哽咽。
　　“叔叔，你说，我把风筝放的高一点，金鱼的眼睛就会看到我爸爸吧？”孩子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问我。
　　“会，会看到，爸爸也会看到你在放风筝，还会看到你高兴的样子！”我用双手把孩子的脑袋搂在怀里，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我这才明白，那孩子为什么会把金鱼的圆眼睛涂得那么鲜亮，那么仔细。
　　“叔叔能和我一起放风筝吗？你肯定会让金鱼飞得更高，那样，金鱼的眼睛就会看到我爸爸了。”
　　“叔叔不会放风筝，但叔叔陪你放，也相信你能让金鱼飞得很高很高！”我把孩子从地上拉了起来，推他到操场的中央，帮他牵着线绳。
　　小男孩和我在操场上跑了起来，那只金鱼，随着我手中线绳的松动，忽忽悠悠向空中飞去。
　　孩子回到我的身边，接过线绳，稳稳地松动着，那条金鱼就一直向高处游去，越游越高，跟天空中的云朵缠绕到了一起。
　　金鱼那双刚刚涂过的圆圆的双眼，在淡淡的云层里那样炫目，一直飞翔到云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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