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墙时代的终结

爬墙时代的终结 文/罗立军
　　在《我的小小新娘》这部电影里，导演给男主人公安排了一个镜头。在宝恩就读的女子学校里实习的尚民，受到了该校一大龄女教师骚扰，某一天当该女教师特地站在校门口等尚民一起下班时，尚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决定通过爬墙来逃离学校。
　　当看见电影里的尚民从墙头一跃而下时，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这样的情节已经被演绎过无数次了，我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一种亲切。或者说，记忆在那一瞬间，让我愉悦了。
　　因为一道墙的关系，我似乎被记忆拉回到了某个过去里。
　　小时候家里的厨房是建在房子外面的，就像天井一样可以看见一大块的天空。从外面看，厨房的墙体就像台阶一样，逐级上升，那是天然的爬墙场所。
　　每次忘了带钥匙而无法进门的时候，我都通过厨房最矮的一道墙爬进自己的家。那些裸露在外的粗糙的砖块，总是能给我有力的支撑，使我能够顺利地身姿轻盈地翻上墙头，再一跃而下。而今光滑的瓷砖就无法给我这样的成就感，它们给我的感觉是用来观赏的，而不是翻越的。
　　每次到了这样的时刻，我总能从看过的有限的武侠片当中，找到那种成了大侠的飘然感。从墙头一跃而下时，我听到了风的声音，这让我几乎相信，自己真的会轻功了。
　　有时候我们会主动去寻找这样的感官刺激，找一根竹子，把它削成一把木剑，再从墙头一跃而下，以达到场景更真实的目的。从墙头跃下时，伴随着身体的动作，我们的嘴里总是忍不住要发出一些吼叫，例如“看剑”、“接招”，以便壮大声势。
　　这个时候，墙已经完完全全成了我们意气风发的绝妙背景了。如果有音乐，我想，这个时候就是它们响起来的时候。
　　我觉得，应该还要有一件时髦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物的黑色披风。这样就完美了。
　　以前我讲过一个冷笑话，知道为什么人看见树就想上，看见墙就想爬吗？因为人都是猴子变的。
　　小时候，当我们知道我们原来是那些可笑的猴子变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泄气。什么大侠，狗屁，就是一猴哥。
　　然而那些小胖子们，却连成为猴哥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只能可怜地被所有人呼作，八戒。八戒一，八戒二……
　　后来，我们爬墙已经不再是为了体验当大侠的快乐，那被认为是可笑的，是三岁小孩的幼稚游戏。我们曾经视为珍宝的竹木剑也已经不知所踪，也许已经被母亲们当做柴火给烧了。那可笑的八戒猴哥也已经不再可笑。
　　这个时候，我们爬墙是因为有了更重要的事，是因为一种能让热血沸腾、能给我们以天为幕以地为席般自由的青春。
　　我们爬墙是为了偷果园的果子，然后在果园主人的追杀下成功逃离；我们爬墙是为了逃课去游山玩水，然后宁愿站在教室最后一排排面壁也不后悔；我们爬墙是为了去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庆祝所有我们认为值得纪念的日子，然后在生管阿姨的尖利叫声中躲回自己的被窝。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爬墙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偶尔的一两次，也只是为了去见住在女生楼里的女友。我们变得越来越乖，我们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我们开始发现，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被一些焦虑填满。
　　每个人都在为了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份，而行色匆匆地奔波在路上。不停地舍弃一些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不得不接受一些曾经厌恶至极的人和事。
　　正如那些我们所热爱的，到了某一个时间点，总会像曾经心爱的球鞋球衣一样，被我们塞进衣柜里。然后，我们有了工作。
　　单位的办公区和生活区之间，仅有一墙之隔。虽然开了一道小门，却经常是锁着的。原因是领导为防止我们上班期间跑回宿舍偷懒，虽然我们总是那么想偷懒。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久我们就发现，最右边的墙只砌了一半高，轻轻一翻就能翻过去。于是就经常有人为了走捷径，从办公区爬墙进入生活区。单位来了我们几个年轻人之后，爬墙之风就日渐盛行起来了。我又开始爬起墙来，才发现技术还是那么娴熟，就像从柜子里翻出当年的那双球鞋一样。
　　可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这件事终于让领导给发现了，领导立马打电话给爬墙者，痛斥其行为之错误影响之恶劣。不想却遭到了顶撞，领导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无视和威胁，一怒之下下了指示，马上把墙砌高！
　　很快，宿舍门前的空地上就堆满了砖块和泥沙。我们也开始不再关顾那一堵矮墙，每天绕一个大圈去上班。
　　在那个大圈途中，我开始怀念时隔多年之后又重新回来，却只是昙花一现的爬墙时代。
　　爬墙从来都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个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也许你是主角，也许是配角，也或许，你仅仅只是一个观众。但不论什么角色，你对这个时代都不会感到陌生，因为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你身体里割了就会痛的一部分了。
　　一个时代的终结，常常会伴随着一些巨人的倒下。2009年，迈克尔·杰克逊去世的时候，高晓松在自己的博客里写道，“Michael走了，大师辈出的80年代终于落幕。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很老了。”
　　然而爬墙时代的终结，伴随而来的却是漫长而持久的成长，你会体会到溺水，被烈火灼烧，还有小刀划过心脏的痛苦。我们终于知道，我们被束缚了，失去了自由和那简单的快乐。我们的青春，也终于奔向了三十岁。
　　你好，而立的中年，我们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