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里西窗

出去吃饭的时候，腋下夹一根葱。回来，只剩下了半根。这就是我一天的生活。
生活就是生活，不是工作。虽然，生活的给养支撑着工作。而薪酬再转化成给养。
来这个城市，有一年了。看看这些棚户区改造中的凌乱和烟尘四起的景象，我知道我住在繁华的背后，住在一只只臭脚丫子的脚趾头之间，而与之连接的头颅叫天子。 我住在小区的一楼，属于方便型的楼层。免去爬楼梯的麻烦，而要付出的代价是光线暗，通风设备差，冬天暖气不热，四季过得像忍者神龟，一天基本都是黄昏。房型是两居室，狭长得像一根扁担，两卧室分设在扁担的两端。不提高嗓门，这一头喊那一头的人，听见有个声音嗡嗡响，就是听不清楚具体在喊什么。房子的南端推门出去，是一个小花园，夏天花园里的茅草疯长，郁郁葱葱地几乎遮住了半个窗子，我曾经徒手拔过一次草，拔出一身臭汗。后来，我出差在外，房东大姐也徒手拔过一次。结果，花园里的草，在两次的刈除和打击下，勉强被我所控制。冬天的时候，邻居家院子里的柿子树，结满了红彤彤的柿子。有时候，工作累了，就推门看几眼。一只喜鹊，或一只麻雀，肆意地啄食那甜甜的果肉。有时候，我在想这个园子对我的意义。其实，意义甚微。它不是大自然的肺，也不是我的肺，只是一个荒芜的园子。适合聊斋里闹鬼。我不怕鬼，当然鬼也不怕我。每当夏季暴雨肆虐的时候，我能听见花园里，有一种怪异的噼啪声，因为房子里灯火通明，噼啪声也就随之消失了。 当地处于华北平原，春夏两季沙尘暴肆虐，天地灰蒙蒙的，不辨昏昼。冬季最难捱，不因气温，而是风。风是一把把刀刃，旋转着，冷冷的，刺刺的，狠狠的，打在脸上。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好似这里的人集体犯了错了。鉴于此，我很少出门，利用房屋的狭长特点，每天起来，从北屋跑步到南屋，再从南屋跑步到北屋，耗时1分钟。反复跑到十分钟之后，身体渐渐热起来，在洗脸的期间，我想我不是钟摆，我给不了谁时间刻度的提示，我只是一个小点，在一天里，在一个屋子里做布朗运动。 屋子里有电脑，有床，有工作需要的简易课桌，有一大堆资料和凭证，还有几摞子书，它们是我的朋友。除了处理工作上必须处理的资料之外，我最钟爱的就是书了。我以我一个活着的人，直接与这些死的书接触，搭讪，交流和冲撞，这些书也就逐渐活了起来。变得有了气息，有了灵魂，有了雷霆万钧的力量。有那么几次，网购了几批图书，当当网委托小红帽快递公司上门送货。我不只把他们当作物流投递的工作人员，还当作输送朋友的红色使者。我以绝对的国礼，递烟递茶的时候，他们有些受宠若惊。 我在新浪微博里的签名是：“买书很健康，阅读出了问题。”这是一句大实话。买书是大山，阅读是蚂蚁或愚公。大山堆积不止，阅读啃食缓慢不进。购买的淋漓痛快与每次加重的文化压力，无法相互抵消。有人说这是一个变态，也有人说这是一个可以解决的困境，更有人说只要痛快不要困。有些书是可以聚而不读的，有些课题是可以想而不做的，读书仅仅看作是一个消遣，读书就什么也不是了。
在我读书的时刻，我的楼上和隔壁，发出哗啦啦的麻将和洗牌声。
他们遗忘着我，我也遗忘着他们。我性如此，必须与世俗保持相当的距离，我才能呼吸顺畅。 午饭后，我习惯在楼群后边的小树林里散步。
林中的石子路上可以碰见遛鸟的一群老大爷，甩胳膊踢腿的一群老太太，还有像参加竞走的一两个小姑娘，还有那只傻乎乎的但不失可爱的小狗狗汪汪。他们在宁静的林子贪婪地享受着日光的暴晒，这是一个乐园，属于他们的世界。我的介入只是游客，象风一样穿过他们的空隙。林中的椅子空荡荡的，无人坐在上边。林子很疏朗，再也遮不住情人的委婉影子了。麻雀叽叽喳喳，很快活，双脚跳来跳去，它们对谁都不设防不戒备。汪汪有时候追逐着它们，追到关键处，麻雀特儿一声飞走了。而汪汪睁着困惑的眼睛就傻望一会儿。 那天散步回来，写了一首诗歌《小树林里的情欲》： 林子闲静，矮墙外的汽车很繁忙
环形分布的石子路，没有一丝尘埃
锻炼者好似竞走，好似赶远路 阳光劈开时序的截面
摁住谁的年轮，大烤一番
谁就惬意地摊开四肢，发出舒服的呻吟 寡妇王三婶，鳏夫李二爷，相向而走
埋着头。被环形小路设了一个局：
放走六十年的流水，掬起今天的一丝白发
在石墩旁撞了个满怀：哎呀！死鬼！

必须申明一下，我不是什么诗人。只是在一些有感觉的时刻，掐出几朵盛开在时间里的小草花，用分行的形式排列起来。至于是漂亮的花环，还是粗糙的草圈儿，我根本不在乎。 在京工作的三个月里，我不开火做饭。一日三餐和三月健康就押在了周边的饭馆里。时间长了，和老板们很熟了。但是我烦。我腻。吃腻了那些名不副实，性价比很低的菜，然后继续麻木地硬着头皮腻着吃。我觉得厨师做菜就是在写文章。他们在老板的高压下，的确在辛苦地“码字”，可是做得太不怎么样了。可读性太差，主题思想贫乏，新鲜的诗意被豆瓣酱一律杀死了，只有平庸的手艺做坏了青菜萝卜，整死了茄子豆角。每次揽过来一盘菜，似乎在做着强迫性阅读。 偶尔也和房东大姐碰个照面。她和房东大哥几乎都是出双入对。这真是奇观。少年夫妻老来伴。看看他们，再想想自家的多年萍漂浪聚，“老来伴”的日子也用不了几年了。而碰面的事由，除了收房租，就是代购电卡水卡和天然气卡。除此之外，就不照面。我关心的是安居乐业，他们关心的是房租和我还活着。房租固然美丽，只有我活着合同期内的房租才能得到保障。
我住的这间屋，就是东里西窗。每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也能感受到几缕阳光的。但阳光不是直接照射在我的窗户上，而是从对面楼盘的窗口玻璃反射过来的。我生活在反光里。就像看见月光的人，自以为是地看见了太阳。
住在东里西窗的我，是清醒的，也是迷醉的。清醒于我没有获得任何一丝直接照来的阳光，但是我会在间接地反光里，迷醉生活的赐予。
神马都是浮云，读书才是真的。读书或许是一种病。我倒不讨厌甚至贪恋于这病榻的缠绵。修炼这久病成医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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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6 [ 本帖最后由 川上子 于 2011-2-6 19:1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