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乡村(修改)
2020-09-17叙事散文日尧月
在乡村,一个无论大小修建陈新,居住人口多少的院子,只要白天大门一开,这便是某个乡村的一家抑或一户。季风总会从村子的南边要么北面溜进,光顾村里所有泥土、巷道、草木、牲畜和庭院中的每一个人,宛如学校班主任成天早上对学生点名那样细致周到。这白天大
在乡村,一个无论大小修建陈新,居住人口多少的院子,只要白天大门一开,这便是某个乡村的一家抑或一户。季风总会从村子的南边要么北面溜进,光顾村里所有泥土、巷道、草木、牲畜和庭院中的每一个人,宛如学校班主任成天早上对学生点名那样细致周到。这白天大门敞开的一户,也是老人期盼亲人回归要么祝福的场所,还是祖宗和当下亲人流淌血液衔接亲情的中转站,更是凝固了不知多少啼哭和流泪的家族轮转的喜悲生死的港湾。只要是一个真正的乡村人,均会对出生之地的故土刻骨铭心地惦念着,并死死的坚守着,并非如文学家梁实秋所言对房子的居住时间长了,就会产生一定感情和眷恋,然家的概念于一个人来说,并非一成不变,哪儿都是家。那样的随意适应和接受。毕竟脚下、身旁的庭院、故土,于一个以地为生的乡村来而言,就是命根子和生命栖息延续的全部。这一深藏骨子里的感情就是日积月累的沉淀、凝固,终成一种终生难以更改的死结。在如今城镇化推进过程中,乡村土院成为空壳与空巢老人的趋势日趋严重,一个人坚守一座乡村庭院的老人很多很多,我的七旬母亲,便是其中的一个。
母亲心如磐石固守老家的原因无外乎内外两因。外因是,人老惜家,数十年日出日落与这片泥土和这座场院以及村里人建立起了根深蒂固,不能割舍的深情厚缘。乡村庭院的大门,从迎接早上最后一束星光到第一束晨曦开始,到夜晚第一束星辰闪烁并拉下夜幕,大门时常是敞开无阻的,连猫狗都不阻拦,何况一个熟稔的乡村人?白天畅通无阻,夜晚紧靠一根横在门框上的木棍抵挡,总感安全心无杂念。乡村的大门,高高的要么矮矮的,宽宽的抑或窄窄的,于白天随时接受着每一位熟悉的面孔,无需提防;偶有生人来访,家中豢养的小狗辨认的一清二楚,数声狗吠,主人便知。即使出门上地干活,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将军”便把守得严严实实,紧紧成成。叫喘铁将军的钥匙从不像城市人那样紧带裤腰间或是深卧随身小包中,它时常独自安宁地卧在大门顶的木梁上,或藏在大门旁的土墙隙缝间,要么躺在门前的石臼窝下。这一看似随意的隐藏,却仅是家中大人所知,外人(包括邻居)也从不会知晓。然只要邻居或是村里人急着借用一把铁锨、刨子、镰刀、木犁等农具,看到铁将军严守,便离开大门,走到村旁,就知道他们在哪片地里忙乎,于是,一声高嗓呼喊:“大哥、二爸、三娘、四婆,要用你家的啥啥,咋大门锁着?”于是,那边就传来:“门顶要么右墙要么石臼,你自己进去拿上。”借农具的邻居就知道了,取钥匙,开门,出入自由,外人还以为那家主人呢!再次出门干活,钥匙便另藏大门一隅。乡村人,就是如此的客气和大方,瓷实和诚信。
乡间人们的吃饭,很随便,你家正在吃午饭,忽而张三端着半碗菜进来了,你爸或你婆硬是让坐在炕旁(乡村人家吃饭一般均在土炕上,支起梨木小炕桌),吃一点自己的饭菜,如串门人不吃,冷不防一筷子菜便在碗里了。门口那个长长的巷头道尾,时常会在晚上聚集一群端着碗吃饭闲谝抬杠的村人,还少不了家长里短的妇女拼嘴饶舌,手中的针线活却不停忙乎着,如纳鞋底、掐麦秆等等。村里就百十户人家,远处看,一巴掌大的地盘,东家的狗西家的猫,南边的新媳妇,北边的小光棍,谁都一清二楚,尽管另起锅灶另吃饭。然再忙,农人也会抽挤时间,在忙中偷闲去邻居家串门,不去总感觉心里痒痒的。串门,让乡村家庭的不知多少的隐秘之事,总会显露的心知肚明,也让每户的悲欢离合流动得比风还快。串门,加深了乡村每户各自情感。人来人往,出出进进,彰显着乡村和气亲切的和合之气。在乡村,人是活物,得不停地转悠、照顾、看望、惦记。村里谁有头疼脑热之小病,总会闻着见面就询问,还会告知一些土药方,一如感冒熬制一碗麻黄杏仁柴胡水喝,也会很神秘的强调迷信的擦春气(用半碗凉水,三只筷子,一点馍馍,放置病人头旁,让三只筷子倒立······)。如是城里住院的大病,必会手拎半斤白糖要么十颗土鸡蛋要么几颗水果要一把蔬菜,很随意的去看望,本来熟悉的面孔,却在落难时面对来访村人如遇数年未见的亲人,热情加客气的让座招待,温温和和亲似一家。
乡村人家的鸡毛蒜皮之小事也是大事。如王家的母鸡把蛋下在了李家,李家的羊把李家的庄稼偷吃了,李家的娃把刘家的娃磕碰了等等小事,如处理不好,必成仇恨,终酿成大隔阂、大矛盾。解决的方式也很粗鲁,不是吹鼻子瞪眼睛,就是妇女间的手指戳脸跳起泼骂,更严重时男人们还会加入妇女群,激起一场䦆头铁锨的混战。然无论两家再大的矛盾,在乡村,哪户人家遇到丧事(白事)时,总会不计前嫌,加入村里丧事之行列,该干什么,便竭力的埋头去干,一如做自家的活计。他们大小在头脑中就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丧事恩怨,仅存红事的躲避,一如人家邀请了,人情分子从不会少,仅是推辞说有事不能前来参加等等,然终会在某个场所之遇中,三言两语呵呵一笑后,一根旱烟对接握手,和好如初。乡村的人事演绎,就是如此的老人小孩般可笑,却在千百年来,一直走的和和顺顺,一团喜气。
我的母亲不愿离开故土的内因便是,不愿为儿女的生活添加不必要的负担,以及对父亲深藏在骨子里的爱恋转化为坚守庭院以及其本身的生活习惯习惯所致。作为一个真正的乡村人,其骨子里总会把对儿女的无私奉献视为最高的期盼值,心里总是渴望自己的儿女过得比自己好,比别人强。这不仅是光宗耀祖的彰显,也是上辈人对下辈人未来生活的愿望寄托,更是老一辈人再辛劳也不怕苦的生存展望和信念。说句实话,没有一个乡村的老人在自食其力的日子里,让孝顺的子女接到城市里去享乐。他们绝对不愿意这样做,主要是自己还能在地里抓刨,自己吃来香,吃的舒心,不像如今的乡村年轻媳妇,一旦生下孩子不久,便三天两头强硬的去城里——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为由,自己年纪轻轻除了孩子的一日三餐外,却感无事寂寥,一跳舞二跳舞,有的还把自己的家庭跳丢了,可怜的孩子,诚实的夫人,唏嘘的长者能怎样呢,在花花世界的诱惑中?乡村的老一辈人,始终看不惯城市人的生活做法。一如闲暇时便坐下来三五成群的打牌,闲侃闲游,时常在清晨爬山跑步等等,似乎吃饱了撑着无事所干。乡村人的手里忙惯了,即使在数九寒天陈雪盖地的冬天,也是忙乎着忙乎那,真是口不闲,手不闲,脚也不闲。他们忙于生活的细节编制,她们忙于家庭的温暖营造。
一座土院子,就是一户乡村家庭成员的所有,不仅仅是肉体和心灵歇息的港湾。老一辈人不愿外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一句根深蒂固的先辈生存观——“再好的外边也不如自己的穷家里舒服。”青年人总想着跑出大山到灯红酒绿的大城市混个人样,总感觉远处的风景是多么的迷人,总会眼睛一眨一眨的算计一年的收入是多少,比较后,还不如在城市打工挣得三四个月钱,谁还愿意留守乡村,思定心死的坚守几亩薄田呢?不愿算账的老一辈人,即使再靠天吃饭,也不会丢弃几亩养活了自己近一辈子亲切熟稔的泥土,更何况一座自家人睡了几辈人的土院子。坚守一座土院子,就是惦念自己的祖先,尊敬自己的祖先,也是和祖先一直生活在一起,也是儒家“忠孝廉洁”文化理念的传播和继承,更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生存习俗的定格。这座座乡村各具特色味道不一性格不同的土院子,装载着一个家庭几代人的足迹、气味、身影、言行、举止等全部的生活迹象的覆盖。它是一部一个个乡村家庭的历史书,也是一部部组成乡村的文明史。你说,作为一个在乡村生活了近一辈子的老人,谁能随意丢下自己的土院子,一走白了?
我的母亲不能和儿女一起生活的原因,还有吃不在一起的因素所困。我如今离夫十余年的七旬老母,一生吃素信佛,即使半点葱蒜也不能入锅,更不要说大鱼大肉了。故而,她老人家在城里生活的两个儿子过年的时间,虽然另锅另灶,历年却超不过10天,来时还会带上自己点播的洋芋、干菜、腌菜、酸菜等,真是口粮自带了,仅需喝几杯儿子的水而已!除了母亲这一特殊的生活习惯,乡村的老一辈人,还有节俭、吃法、口味以及来带乡村根植血液的习惯。一般老人吃的饭菜较熟黏糊,口味主淡,睡了大半辈子的宽大瓷实土炕,对瞟在眼里的什么东西,看来都是贵重的,尤其是粮食和残羹剩饭。让一个乡村的老人猛然在即将进土前,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生活习惯大转弯,于谁而言,都是一种对生命固有习俗的痛疼嫁接。即使强硬的嫁接成功,其枝叶总是稀疏细碎,开不出一朵生命里的花儿,即便竭力开了,也是一朵谎花儿,何谈秋深的硕果累累?其实于一个乡村老人而言,在老年进城,便是一次生命的再次涅槃重生,然而流淌在血液和骨髓里的故土情结之河,无论怎样的转变,绝不会消匿。沉淀在身体里故土情结,总会随时随地的折磨着每一个乡村的满脸沟壑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如今城镇化推进的日子里,乡村,还能撑多久呢?来自乡村习俗文化,生存之道,生活观念、故土情结······到底会扼守多久呢?传统文化,在每一次社会进程的变革中总会被质疑,之后又会呼唤醒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文化走向呢?
渐次消瘦的乡村,渐次融入泥土的乡村,到底会掩埋多少传统的理念呢?在多少年后,又会被猛然的唤醒呢?
母亲的乡村,在母亲不能自理的日子里,依依不舍泪水潸潸的撒手离开了,被儿子嫁接在某一城市的某个钢铁水泥注浇的坚硬冷峻的“鸟笼”里,开始了自己今生老年的新生活,然乡村的那个土院子,孑然一身,冷冷清清,还能在岁月的风霜雪雨中坚守多久呢?这样被一把无言的锈迹斑斑的铁锁子保守的土院子,就这样变成了乡村大地上的“哑巴”。明天,还会有几座这样的“哑巴”再现呢? (字数37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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