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

挣扎

文·曹国魂 他试着爬了几次，直到地上的雪花变成泥泞，他像一团燃烧的柴火，雪地上留下一个不规则的黑洞。

最终他还是没能自己站起来，顿时一股刺骨的疼从胯下直抵心府。他彻底绝望了，嘴唇颤抖着大喊了几声，等到屋子里的人出来，他几乎昏厥过去了。

我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深陷的颧骨的时候，人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他勉强的笑容依旧像往常一样，示意让我坐下。站在他的面前，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说什么才会减轻他脸上对我强装出来的表情。

我说，叔，手术时间还算可以吧。

嗯，就是有些疼。

他细微的鼻息，轻微地诉说。我感觉自己问的不太合意，有些后悔。他侧过脸，看着药滴均匀的往他身子里流淌，长叹了一声。

他是我本家一个堂叔，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高中毕业后在大集体务农，而后被推荐到村办小学任教。七十年代末，国家恢复师范教育，堂叔在师范深造三年后被转为正式教师。后来，堂叔被调入乡中学，做过教导主任、副校长等职。随着国家对教育事业的改革，大批年轻的师范类人才涌入，堂叔又回到了我们的村办小学，担起了校长。

村子不大，在校学生也仅仅一百多个，属全日制完全小学。堂叔进校后，当时村上的干部都很支持他。全村人民慷慨解囊，落下人畜饮水工程项目，全民集资维修校舍。按堂叔的口述，那一年他没上过一节课，全力扑在校舍的维建上。学校四周建起了绿化带，校园内硬化了道路和操场，彻底改善了学校面貌。

堂叔教过的学生现在遍及全省，有做高官的，有做白领蓝领的。每年春节，堂叔门前总是停着长长的一路汽车，十分惹眼。堂叔的一对儿女近几年都先后成家立业，在城里有了各自的家。村子里有人总劝他去城里，要么和儿子住在一起，要么老两口另过。堂叔一直觉得还是在老家好，有自己的地，有自己的果树，有自己的兄弟。

在村子里，人们见面就叫他“老校长”。

堂叔没事的时候就拉着他的几只小尾寒羊，手里拿一本书，那些书大都是从我这儿借过去的，或是文学类的，或是娱乐类的，他都喜欢看，而且视力很好。羊吃饱了，他坐在草中间，抽出一根烟，悠悠的烟圈会吸引来几个过路的，他们和堂叔蹲在一起，“张天子李霸王”的说过去。似乎过去的那些犁铧还在土地上喘气，那些调皮的犍牛甩着膀子在新翻的土地里撒野。还有照在生产队麦场的月光，有淡淡的清香牵着他们的魂。堂叔手里的羊羔也像听得入了迷，眯着眼，嘴唇左右一吸一合，一副惬意和迷醉的样子。

2004年，五十五岁的堂叔因为身体病况从教育生涯上荣退，他的羊群也扩大了，成了群。堂叔不仅放羊，而且养着一对母牛，专供自家使用鲜奶。后院总有公鸡打情骂俏和争风吃醋的尖叫，也有母鸡下蛋后的炫耀。自此，堂叔成了一个全职的农民，杈耙锨锄样样俱全。

去年正月，虽然时节已经进入春天，天气却开始下雪，而且一个正月没有间断。堂叔去村上的诊所买药，骑着自行车出门不到两米远，车轱辘打滑，堂叔从自行车摔下来，造成大腿骨折。

我在医院见到堂叔，看着他恬静的神态，内心有一股巨大的气流在冲撞着我。想不通一个一米五多高的大男人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尽然会把大腿骨折。

我和一起去看望他的朋友找到了主治医生，医生很详细的告诉我们，说堂叔的骨节之间长满了骨刺，是长年站立的缘由，属职业病，如果早发现用中医小针刀就会减缓病情延伸，而且也不会发生这种悲剧...他太不注重自己的身体了，上了岁数的人应该不定期来全面检查一下，况且花费国家会给报销，云云。

当唐婶再一次描述堂叔从地上挣扎的现场，我真不敢相信堂叔在雪地上呆了一个钟头，直到自己感觉实在爬不起来，挣扎不动了才喊了那么一声。

[ 本帖最后由 曹国魂 于 2011-1-19 02:1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