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魅】花儿从哪里来
2020-09-17叙事散文鲜然
图片摄影张宏据说,姥姥在28岁那年生了母亲。多年后,母亲也在28岁生了我。28,于我是一奥秘数字,是一道隐秘的血亲之线,一个来处,与天年无关,亦不涉及其他。曾经好奇于那时的姥姥是什么样子的,一一查点老屋墙上镜框里的那些照片,并一再问询当时境
图片摄影张宏 据说,姥姥在28岁那年生了母亲。多年后,母亲也在28岁生了我。28,于我是一奥秘数字,是一道隐秘的血亲之线,一个来处,与天年无关,亦不涉及其他。
曾经好奇于那时的姥姥是什么样子的,一一查点老屋墙上镜框里的那些照片,并一再问询当时境况。可是姥姥似乎并不想提及旧事,爱答不理的。倒是母亲,有时候会说一些,也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不能成行。我的好奇是,母亲是第一个孩子。在那样的年代,姥姥难不成是老老姑娘出嫁?!我从母亲那里得到的答案是,母亲是姥姥第一个活下来的孩子。此前也有,但都是男孩子,都夭折了。作为第一个活下来的孩子,我并不认为母亲曾被宠爱有加。姥姥是小油坊主的女儿,一个老式家庭出来的小家碧玉,被旧式规矩调教,骨子里有很重的重男轻女倾向。尽管第一个孩子,我揣测,姥姥还是有失望的。好在,母亲之后的孩子都活了下来,三个男孩。由于害怕失去,姥姥都给他们起了贱名,米换之类。 就像是重复的轮回之路,母亲生下我的时候,我也不是母亲生命里的第一个孩子。但父母是欣喜的,他们不在乎男孩还是女孩。可是赶来伺候月子的姥姥却不高兴,对于我是女孩,她很失望,曾经提议给我起名“改转”或“拴住”之类,因为亲戚们嫌难听才作罢。 许多年以后,表弟翻出一张老旧的照片在微信分享。是姥姥一家。众人纷纷猜测照片中的人哪个是哪个。而我只注意了两个人,妈和姥姥。姥姥并不小家碧玉,美丽,有风韵,显现出大家闺秀之气。倒是母亲,有一股年轻的锐气,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记忆中的母亲是低沉内敛的,虽然慈祥也是一种利落的慈祥,却一点儿也不锋利。 于是缠过小脚又放开的姥姥形象在脑海中萦绕。想起最多的是,不苟言笑地端坐了,梳她的头发。她把她的头发用篦子篦过,油光水滑的盘在脑后,干干净净,一丝不乱。我有时候会希望有一缕不规矩的头发逃出来,发丝飘扬。就像我仿佛是看见她的笑的,但一忽闪之间就收敛了,是这样的似真如幻。我不是她满意的外孙女。我也知道,母亲也不是她满意的女儿。她曾和我抱怨过母亲当年的不听话,用一种轻描淡写的无可奈何的口吻。对此,母亲在我的询问下有过解释,母亲有母亲自己的苦衷和选择的不得已。我曾想,母亲私底下的心思想必姥姥是明白的,只不过,生命是这样的无奈,帮不到自己的女儿,只能任她去,却又心有不甘。 老照片是在照相馆照的。有花树的背景,也有两盆用作装饰的花。我不记得姥姥的屋子里有养花。那个年代,人的温饱尚是难事,自家又有不能多言的高成分,谨小慎微已入了骨头。清寒的家,庇护着一家子人已经不易,不会为外物多费心了。 可是姥姥屋子的墙裙画着花朵,柜子上也画着花朵,椅子的边角是木雕的花朵,白的窗户纸上贴着花朵剪纸,红的绿的粉的蓝的黄的紫的。那些花的图案有状元折花,凤戏牡丹,喜鹊登梅,六合同春等等。最多的,却是莲花。这让我养成爱看花朵图片的习惯,并对莲花有一种特殊喜好。
母亲是爱花的。母亲会在房前屋后种菜的同时也在地畔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西番莲、海娜花、虞美人、八瓣梅、臭金莲、月见草……后来空地没了,就在院子里种。种姜块,只为看它的花,种花生,也为看花。母亲把所有空闲的盆盆罐罐都种满了花,天竺葵,鸢尾,凤仙,吊兰,扶桑,柳叶桃,君子兰,朱顶红,紫露草……常常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棵就闷不做声开出了花朵。 后来,母亲就成了我的后花园。母亲养她遇见的所有花,也养我想要的花。常常是,我把养不好的花搬回去,再搬母亲养好的花回来。一切自然而然,又理所当然。可是,当我养不好一盆普通的花草,却再也没人会搬一盆花于我,我的震惊和疼痛,却是很难言说的。所以,当看到朋友发的花枝图,心里立刻柔软起来。在拥挤的交通和灰尘遮蔽的天空下,居然还有花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着,真让人欣喜。那是一枝雨中的榆叶梅,含苞待放的榆叶梅。我的北方小镇没有梅树,但母亲是喜欢梅花的。母亲的名字里有个“美”,她的朋友们叫她“老美”。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谐音引起的热爱。我从没问过,母亲也没说过,或许说过了,而我忽视了,因而不记得。 当某一天,有个人唤我,老鲜。我的心里一紧。无论莲,或美,或鲜,都有花朵的蕴意隐藏着。那是血缘亲情勾动的爱意。进而想起,有两个女人最见不得我流泪。想起,她们一心要把我调教成淑女。一个的屋子里,躺柜是油彩描绘的莲花;炕上的墙裙也是莲花做边。年节时,帮着她把鱼戏莲叶和喜鹊登梅的彩色剪纸贴在窗户上,把旧的窗纸撕下收起来,然后在春天,看见那些撕下的废纸变成一个个纸浆做成的各式器皿,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烟壳纸,既惊异于废品的有效利用,又吃惊于一种美的凋敝是为了另一种美的生成。我叫她姥姥。她的名字里有个“莲”。姥姥说,过日子,就该乐乐呵呵,喜喜庆庆。做女人,就该像莲花,学会清心寡欲。而另一个,院子里是花,屋子里也是花。窗台上,顶棚下,桌子上桌子下,春天长寿花,夏天石竹花,四季海棠花。我叫她妈。妈说,人不能把话说满,把事做绝。人这一辈子,不走的路都要走三回。 当看着一枝雨中之花,渐渐看出暖意。看出她在说话,然后听她幽幽地轻柔地说出自己的故事,还要问花儿从哪里来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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