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幸福（多年前旧作）

　　那天，我决定用机器脱粒玉米。一大早，公公、婆婆、小姑子、小叔子、小叔子媳妇一起迈进我家院门。我笑了，他们穿得破破旧旧，像丐帮。小叔子也笑了，说，干活还穿啥？好衣服也有。我站在玉米垛前看，小叔子说，看啥？干吧。我说，我家的玉米垛真大啊，得打多少斤粮食。小叔子不以为然，像捡了一个笑话，说，知足就好。
　　结婚以来，除了自家的6亩口粮田，我头一次另外承包了5亩地，共计11亩地全部种上了玉米。我起早贪黑侍弄田地，村人说，国军媳妇这回真是杀下心过日子了。早些年，我不会干农活，间谷子苗，我抓吧抓吧垄苗就回家。我不会使用大锄耪地，拿着一尺长的小刮锄，一天锄完两根垄。我也害怕干农活，像上刑场。都是父亲对我太怜惜，生在农家，他不支使我干农活，一心叫我读书考大学。我上学上到23岁，但没有考上大学。我终于受不了村人的指指点点，下决心大干一场。这时，我对农活已经不在话下了。
　　机器轰鸣，玉米屑飞扬。小叔子、小叔子媳妇用簸箕、土篮子往机器里运送玉米棒，公公坐在机器边看护传送带，婆婆和我装袋子，小姑子系袋子，把饱满的袋子拎到空场排好，老公收拢玉米瓤。两个多小时，完活。
　　我看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玉米袋子，看着小山似的玉米瓤，说，玉米卖钱花，玉米瓤烧火做饭，哈哈。公公说，只要不懒，就有好日子。
　　我烙了一盆油饼，小米稀饭，炒了八个菜，还有葱蘸酱，自家腌制的咸鸭蛋。公公边喝酒边夹菜边抽烟。他把烟灰磕在饭桌上，给他烟灰缸他总忘记用。婆婆边吃饭边剔牙，把牙渍抿在饭桌边。刚结婚的时候，公公婆婆这样，我非常嫌弃，为此吵着分家另过了。现在我适应了，不觉得脏。看着公公敲烟灰，我就看见了公公一天天赶着骡子车到干河套给我捡石头备料盖房子。我原来住的是三间土坯房，一到晚上耗子就在柜子底下打架，吱吱乱叫，睡不好觉。我对公公说了这些，还说，我眼馋别人家窗外宽敞的水泥台面。夏天，敞着院门，在水泥台面上放上饭桌吃饭，多干净，多凉快。公公说，咱们盖新房。看着婆婆抿牙渍，我就看见了婆婆大中午的替我给白菜打虫药。我第一次给白菜打虫子药的时候，呕吐得厉害，我对婆婆说了，她说，以后你别打虫子药了，我给你打。公公婆婆都70多岁了。看见小叔子扒拉菜盘子，我说，咋不夹走？不好吃吗？他嘿嘿笑，说，这肉块也忒大了，不好意思夹。我做事粗拉，没省没费。一次，叔伯嫂子家办喜事，我帮忙切肉，她一下子夺过菜刀，说，不用你。小叔子话音刚落，公公说，你嫂子不怕吃，还不坏。歇阴凉的时候，他们都告诉儿媳怎么怎么恶，我说，我是不怕，我大儿媳妇肯定养老。公公的话欠妥啊，我看了看弟媳，怕她挑理生气。弟媳笑呵呵地说，嫂子，你放心，我不生气。弟媳转向公公说，爸，我也养老。公公高兴地说，你们都养老，我好命。
　　我比弟媳大10岁。老公是头大的，小叔子是最小的。我大嘛，平常礼让一些，再就是，一旦我有外快了，比如卖玉米得钱了，就给家人买一点东西，他们都很欢喜。
　　饭后，收拾碗筷。弟媳不让我插手。她说，你比我大，一边歇着去。我说，这是在我家啊，我咋能不插手？她说，你拿我当外人了？哈哈。我没啥话了，也哈哈起来。
　　饭桌收拾下去后，老公扫地。扫着扫着，他不扫了，蹲下捏起一个什么。原来是一只蚂蚁。他把蚂蚁放生屋外。他总这样，我也好玩似的跟着学了几次。小姑子说，我哥天生心眼好，他不会坏。我说，是呢，秋天雇三轮车往家拉玉米的时候，我和你哥坐在后车厢玉米堆上。开着开着，一穗玉米掉了。你哥喊司机停车，停车后，你哥想去捡玉米。车行得快，玉米离我们很远了。司机说，费那事干啥？说着，他张望几眼，啪啪啪，掰下几穗别人家的玉米扔在车上。你哥把别人家的玉米又拴上玉米秧。我说，你拴五穗干啥？司机师傅就掰了四穗。你哥说，人家田地少了五穗玉米，今天只有我们路过。你哥把丢的一穗玉米捡回来了，依着我就不要了。
　　我们一家人聊着天，忽然传来哭骂声。邻家婆媳又打架了。她们两天不打三天老早的，谁也不退一步。打架原因是婆婆总指责儿媳妇不干活。邻家婆婆86岁，29岁开始守寡。
　　我家也打过架。十多年前，公公名下的口粮田被人占用，公公想把五万元补偿款三家平分，公公婆婆一份，我家一份，小叔子家一份。我说，口粮田是按照当时家庭现有人口分得的，怎样分到的田地就怎样分配补偿款。分田的时候小叔子还没结婚，如今，他娶妻抱子了。我对公公说，你那份给谁我没意见，可是，不要拿我的找平。我要我家三口人的钱，多一分不要。公公不认我的理，他只认他是家长，说得就算。当时穷啊，一元钱都攥出汗来，我自然不放弃自己的说辞。我和公公打起了嘴架。僵持几时，公公决定，分给我家三口人的钱，留作盖房子，他和婆婆的那份钱，给小叔子。这样，两个儿子都没少得。我感动的是，公公知道我的难处，他说，你嫂子不是计较的人，只是想盖房子。我也懂了公公的心思，小叔子媳妇和孩子当时没机会分到田地，但公公不想惹他们不高兴。我把盖房子的钱全部交给公公，说，我年轻不懂事。你操心受累了。小叔子也把钱交到公公手里，公公没要，说，你放着，或者帮你哥盖房子。我家盖房子的时候，那么多村人来帮工。我饭不做，弟媳做。我干点零活，小叔子说，待一会儿吧。我拖着石磙压完麦苗回到家，老公说，累吧，快吃饭。麦苗长到一指高要用重物压压才敦实。
　　新房子，宽敞明亮，打了崭新的厨具。住老房子的时候，我家没有饭厨，菜碗放在锅台后，用报纸盖上。一天，我发现菜碗有黑粒，仔细一看，是耗子屎。窗外有宽宽的水泥台面，夏天在水泥台面放桌子吃饭。院子里，我栽上了几棵果树，梨树，枣树，樱桃树。当年，我家摩托车棚棚顶一角住了一窝鸟。趁鸟妈妈不在，我喂雏鸟虫子，它们不吃。不一会儿，鸟妈妈衔着食物回来了，它们老早就哇哇叫，张大嘴等着。
　　鸟妈妈很漂亮，黑脑袋，红翅膀，身形小巧。她孵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我有一个书橱了，老公提议做的。他说，以后看过的书就放在书橱里，别看完一本送人一本。我说，教人看书是好事。老公眨巴眨巴眼睛，说，你上次给藏小二的书，我去串门，看见他家屋地有几张书页，他不会看。给他一只锦丰梨他更高兴。
　　要是父亲活着就好了，曾经他对我很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