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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缤纷的时光碎片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1
我第一次给母亲送的礼物,是一张自己画的画,画了一个很大的房子。是在母亲见了朋友家的大房子之后,在她筹建自己的大房子之后,在因钱少建不成大房子之后。母亲收到我的礼物说:不好好学习,乱画个啥啊,考试又不考这个。好在她从不打骂我。老师那边发现我的练习本有一页似掉非掉,再一看,那半撕去了,就叫来我对我吼:“为什么撕练习本?!”我想说那是我书包里最好的纸,可是不能说,因为说了他不会跟我拉倒。
小学毕业后去了外边读书,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极其有限。初二那年,我收到一小摞手帕,是初三即将离校的师姐们送的.我想从中挑个好看的给母亲——如果专去买给她东西,花的还是她自己的钱,不会让她惊喜。当选好要去给她时,我见她肩上搭着条又长又宽的羊肚毛巾,不时用它擦脸,还有时抡起来打身上的灰。再看看手里的帕子,薄薄的一点点,我犹豫了———这对她有用吗?还不够她在厨房里擦一次眼的。然后是不动声色撤回了。然而我也没留着它们送师妹,都自个消用了,一年后也没买了送。又过了一年母亲说:学习不好的,净会干些斜二撇子事,给人送这送那,学习好的,才不管这些呢,就知道学习。我知道她说的是谁,就背地对妹妹说:学习好的,去他姑奶奶的。
很快进入到就业婚恋生育的三部曲,身边连母亲的影子都容不下了,偶尔去个电话也是很快挂断,理由总是充足得让对方说:去吧去吧赶快去吧,别误了。对母亲,我是牵挂的,是爱的。在情感上我觉得爱她胜过我自己。但这种情感的爆发是忽来行(hang)去的。记得有一年特别冷,自从寒流南下的第一天起我就处心积虑要给她买件羽绒服。母亲也实在该添件冬装了。周末,我们全家去商场。结果发现孩子比任何人都需要一件厚袄,身上的旧袄小得早该换掉了。半大不小的孩子衣服,价格比成人羽绒服低不到哪去。这样一来,本月的余钱只能在两件之间选其一。这下难了。
也许因母亲不在场吧?最终我把单下给了孩子。回到家,总觉不对劲,本来要给母亲买羽绒服才去的商场,结果羽绒服毫无计划地穿在了孩子身上。我安慰自己的心说“下月再买下月再买”。可是下个月就是春节了,手里的钱三下五除二,所有的方方面面都得照顾到,结果母亲的羽绒服还是灰飞烟灭了。再往后就暖了,穿不着了。这样的情感欲动,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但能最终实现的,少之又少,不是因为手里的钱紧张,就是因为时间紧张。还房贷的那几年,几乎没考虑到母亲,花钱方面。
转眼母亲老了,今年十月长假,我要带她去她曾经想去的地方旅游。这个计划提前做的,因为要买票或者报团。当计划拿出来时,母亲胆怯了,说:“70多岁了,路上忘记吃药啥的,咋办?再说这把年纪啥也不想看了,还是在家踏实。”一边的大哥和弟弟也你一言我一语:卧铺时间长,换了地方怕睡不好,高血压又怕熬夜,高铁又太快,心脏也不宜,跟团更不行,根本跟不上。
根据母亲的身体状况,我权衡了一下,想再做做母亲和兄弟的工作。因为母亲长这么大最远只去了两次合肥,一次是给父亲查病,一次是我带她去玩,还是出差顺便的。给父亲查病,母亲除了进医院,就是出医院,哪也没去;带她玩那次,进酒店大厅时,看见地上铺的红地毯,母亲竟不敢迈步,怔了好大会,我说妈你走啊,这是地毯,她才敢往前走,那架势比刘姥姥进大观园还不如。想那么多的大好河山,她若不见见就在百年后的哪天离去了,岂不给做儿女的留下遗憾?我这样想的时候,大侄子看出我心不甘,就上来说了句叫我差点没上来气的话:“不能瞎折腾,别把我奶奶折腾个骨灰盒抱回来。“我的天,怎么是这样啊?到了这份上,我才知道尴尬是咋回事。我突然意识到,母亲不是我一个人的母亲,她甚至不只属于她的子女。
我还能说什么。从此不自以为是,是了。
文化娱乐、消遣爱好方面,母亲实在用不了多点钱。现在,除了不忘打电话给她,就是买好吃的、好穿的给她。而根据马斯洛理论,吃穿是人类最底层次需求,也就是离开它不能正常生存的需求。这是穷人的需求,为不死而已。想想她这代人在年轻时吃不饱穿不暖,为吃穿、为活着奋斗,后来可以有吃穿以外的需求了,可他们却已经习惯了那种状态,而且把钱看得命似的,而且到死都在给子女省他们看得命一样重要的钱。另一面,对母亲来说,她身边的人,她的儿女们,都在为自己的各种需求忙乎着,没人帮助她从固有的状态中走出来。等到儿女也快老的时候,得闲了,可以帮她了,可她已经需求不动了,连每天的吃生活,在成本上也一年比一年下降了——值钱的高营养品不能吃了,穿生活也是如此,贵的时装不能穿了,粗线条的衣服也几年换不了一件,连头发都掉得登不上理发厅的大雅之堂了。
哎,穷了一辈子的母亲,在子女都过好了的今天,仍然要继续穷下去,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越来越穷。
那个寒冬,母亲是在没有羽绒服中度过的,还有带她旅游的计划破灭(怪不着她的儿孙,只怪早几年没带她),永远成了我心中的遗憾。
有多少事,像这样错过了时间,就再也补不回来。
          2
     父亲给我的记忆比母亲少了不知多少倍。我小时候他总是急匆匆出门,然后不按饭点回来,虽然挣来了衣食住行给我们,但对他的感情远不及对母亲的十一。父亲和母亲一样爱我们,只是父亲的爱是用物质来表达的。不论他在外边吃了多大的苦,受了多大的委屈,也总要给我们带回些实用的东西,凡生活中能用到的几乎都给买过。他自己的消费却降到最低。他一次出远差给我和妹妹买的围巾,“建设”牌的,我们保存了好多年,直到我的女儿可以带上,可惜来后被破坏了,因是纯羊毛的,被妹妹拿去连她自己的一起拆掉打羊毛被了。还有那个带三条白杠的紫布书包,我们记忆犹新,虽然早没有实物了。父亲买给我们最多的,是糖果。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纸,我们用它来扎飞机。哥哥用树枝做好飞机模架,然后我和妹妹用糖纸装饰它,做到最后居然成了一只很像样的风筝。他把他开会发的自来水钢笔送我,只发一支,”新农村”牌的,哥哥甘心没份,弟弟还没上学,只有妹妹不高兴,父亲只好掏钱买支“马鞍山”牌的送她。这些如今都成了我最美好的回忆。
父亲很多年前就扔下我们走了。临走的时候是那样的不舍,整整留恋了我们9个月——从4月满地热闹的油菜花季,一直陪我们到第年元月份的冰天雪地时节。
一场意外致父亲脊椎损伤瘫痪。
在他卧床的大半年的旅程中,母亲说“我宁愿替你。”我们做子女的什么也没说,除了料理病房日常的杂务,就是在洗手间的门后啪啪落泪。我们都记得盛夏的那件事。那天太晚了,所有来看父亲的孩子都没能赶上车回去,陪房只能留一个,我们又都舍不得花钱住旅馆,怎么办?妹妹柳眉一低,然后咕咚咕咚下楼,不大会提上一大提新鲜葡萄,诡异地往护士值班室的桌下塞去。等她回到了病房的时候,也就是问题解决了的时候,我们终于可以共同陪父亲一个夜晚了,在医院里。然后是大着胆子分配病房里空着的床位,轮流休息。
这不堪回首的记忆,把我囹圄在那个即将逝去某个亲情的时光里。
现在我和妹妹按照老家风俗,在每年的清明节都去父亲坟上烧纸。中元节也去,还有阴历的十月初一。这两年乡村禁烧,我们改换成鲜花和贡品。我们接受的思想教育是唯物的,所有这些也只是做给母亲看而已,就权当是对母亲的孝顺吧———做她希望我们做的事。孝而顺才能使她真正快乐。作为我们,意义在于借此见母亲一面,买点她用得着的礼物带给她,至少避免她为我们的专程看她而负重。
其实,纪念父亲,真的不在哪一时,他是我们心底的存放,在自己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翻出来想他念他,不依赖什么节什么日。
父亲变成了一堆土,早已用不着我们为他做什么。虽不觉留什么遗憾,但我们欠的最多的人,就是父亲。我不相信“有来世”的西方宗教说,因此我深感沉重。只有一生一世欠他了。
          3
小学五年级,体育课,一班四十多人站成两队。我低头看见另一队里头的两条腿。修长的两条腿。裤腿干净,裤脚罩住一双好看的男式球鞋。我顺着两根腿往上看,是坐在我后面的那个男生。
我天天看见他。因为冲着他前面去找我的座位,不看都不行。但奇怪的是,自从见了他的两根裤管开始,我对他的感觉忽的变了调。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特别感觉。打那以后,我的每一举一动,每一言一行,都是为他而设而演———座位上的危襟正坐为了他,下课的和声细语也是为了他。总之,要给他留下我的“完美形象”。有一次他说我的发辫扎得好,我像得到了回应,一时感动得差点说出不该说的话。很快要选初中了,由于都是父母说了算,自己不能拿主意,最后我和他进了不同的学校。之后各各身影匆匆,彼此连见也没见过一面;人人也都各事纷沓,也没从谁那听到过他的讯息。但这最初的青春悸动却在我心里存放了很久,甚至在谈对象的时候还念念不忘。也不曾一次设想过能有一天和他相遇,再续前缘。
后来真的见到了他,在我结婚以后。
父亲瘫痪,在医院住了9个月院,我几乎每个周末都是在医院度过的。一天在急诊大厅,我看见一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人就诊,一位护士在前面喊他,叫跟她走。护士喊的名字,跟那个在我心里放了很多年的名字一音不差。我有点触动,就转眸看了看那个受伤的人。不认识,这人和那个生两根长腿的男生没有一丝记忆上的交集,也比长腿矮了一大截好像。但是,因了曾经的一个刹那牵连,也或仅仅因为曾经同过学,我很想宁错一千,不漏一个。
很快弄清,他就是曾经的那个修长小男生,因欠赌债还不起被打!
他二十多岁就成了十足的赌徒,结婚又离婚,又结,又离,没有孩子。不仅赌,也酗酒。
那天一整天,我都在一种难以述说的心情中度过。最残酷的,莫过于你心中的花朵不经过你的同意,就自顾自凋陨了。
           4
从初中到高中不曾与我分开过的一个女生,高中没上完就嫁给了一个有头有脸的人。但她一点也没疏远与我的距离。到了我结婚以后,我们仍然像以前一样来往。她的扣扣号从6位换到了10位,一直保存着我的头像。
他玩8位的时候是她最光鲜的时候。那时我连打一回的都觉是时髦带拉风的事,她却自驾起宝马,连坐老公的副驾都觉不够风光。可是后来这个扣扣号她还是换掉了。她离婚了,不想有原来那一圈子人天天记着她,问候她,也不想做删除做拉黑,把自己处理成永远的黑白片,挂在以前朋友的联系人档案里,是最好不过的。
当她再次提起精神社交时,又注册了新号,发现已升到了9位。中间的坎坎坷坷,挺难,我都知道。但不管有多难,她都坚持了过来,毁灭一段后,她都能够再次建立起新的生活。
QQ她一路换到了10位,却一直没有逃离我。她对我的这份信任和安全感,使我感动。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用微信吧,她才告别了我的扣扣,头像第一次在我这变成黑白片。也成了永远的黑白片。
她就是这么个专一的人,决绝的人。谈恋爱就不可以再读书;不想和你交往了,就逃的远远的———这比花言巧语设置场景欺骗你、没心没肝敷衍你强一万倍;就连QQ和微信,她也专一到只用一种。她对每段上的朋友,都是掏心掏肺,诚到使你从不怀疑她说过的每句话。
如今,我的微信联系人中,她的头像是唯一一个用十字架做的。想起我俩年少时的歌哭无端,有多可笑。原来人生中,像这种需要收的场太多。狼狈又如何,不狼狈又如何,再坏的场都得收。像她能收到这样,真的不错了。即便是好的场,最后也得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昨晚,她又发来一组她们活动的视频,是基督徒聚会的场景———曾是主持人兼作家的一位基督徒领袖正在发言。每收到她的信息,我都有回复,不过都是些祝福语。而且重复得实在无奈。她也不希望我有一天能对着她的十字架打出“阿门”,或者“阿弥陀佛”这样的中文字。但是我们都愿意彼此重复着这种交流,尽管南辕北辙,两股道上跑车。只要我们彼此祝福的心相通,根本的友谊信仰不变,其他都不重要了。
她每一次的变故,我都不惊讶,因为每临到节骨眼,她都只能那样做,别无选择。
           5
毕业离校前夕,有人通知我去班会拿一个信件。后来或许事太多,匆忙间忘了,或许以为是家书,回家前不必看了,无论何故,反正是我没去拿信。若干年以后,有位气度不凡的男士对另一位与我走的比较近的男士说:那个她“清高傲慢”。我听了一头雾水。经过解释,又回忆一下时间的对应,应该是那次的错过。
青春期的男孩子是敏感的,知趣的,也是脆弱的,对没有回应的事情,会很容易做出自己合理的判断。
即使不一定错过什么,也至少慢待过一个人,其中的原因,时过境迁以后,无法再做任何的解释。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子,一旦错过,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错过的人,错过的事,太多太多,就像有数不尽的历史遗迹,数不尽的原始风景,在你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时,就被开发殆尽,销毁殆尽,就只能在书本中了解它们有些虚无的影子了。

               6
我不止一次找过我入职培训的干校。我在高耸的现代化建筑群中,寻觅哪一小方应该是我曾经趴在上面写情书的课桌位置。我也不止一次地找过我住了18年的村庄,尽量探测到我那张裸木小床的位置,可那里一片汪洋。
是的,不管失去的多么巨大,我总是先想起与我息息相关的那些小物件。
我的村庄不论当时搬到了哪里,现在都富得流油,昔日的煤炭已经闪出金子的光。当初扔自己的家园就像扔件旧衣服,如此的彻底,连一座鸡舍也没留下,就是为了今天的生活吧。这样想,也值了。
更多时候,我还是在失去家园的漂泊中困惑着。

            7
去年参加了一场初中同学会,结束后收到现场录制的光盘和附了简介的个人通讯录才知道,这班同学多么不可思议。原来被老师踹到墙角不问事的,居然是这次聚会的发起者兼承办者;和我临坐的,一晚上也没说几句话的,我根本就想不起来他是否在过这个班,如今是建筑学博士;原来的班长,现在聚会发起者的公司打工......女同学好些从遥远的城市飞来,一个比一个时尚,一个比一个华贵。
在这场见面的盛会中,当年的一位小姐姐大呼我瘦得“六零年饿鬼”似的———原来的班花变成了丑小鸭。
满满两桌人(找了一年才找来这些),无一不阴差阳错。
我们见面了,相聚了,可是都找不回原来的彼此了,不知谁是谁了。除了台面上的寒暄、问候,实在是不能进行交流了,没有话说了,不知道说什么了。
收到的通讯录号码,至今我一个也没动过。
             结束语
满眼的流沙飞转成冢,我却没握住一粒;几十年的青色梦幻换来的是衰迈的荒烟蔓草。这是怎样的伤感呃。只是,时光总算给我留下了这许多宝贵的胶片,使我今天想起来还能还原下看看。
可是,有多少过往,已经无法还原成原来的模样;那些场,再也回不去。有些即使变成了光盘刻在心版,清晰如昨,可你已不是光盘里的你;一些胶片,经过显影液处理后,是模糊失真的影子,甚至一不小心就曝了光;有些散落在岁月的风里,连影子也找不回来了。
更多的,一开始就曝了底版的过往,有多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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