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在上
2021-12-23抒情散文@边走边唱@
村庄在上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侄子不停地打电话问,走到哪里了,我说你急什么,他说大家都等你脱服呢,还要招呼远处的亲戚。我说,你们是烧纸还是为喝酒,侄子不敢再催。正午时分,我们来到二哥的灵前,点燃九柱檀香,匆匆和乡亲打了招呼,就赶去东山顶上坟。山……
村庄在上
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侄子不停地打电话问,走到哪里了,我说你急什么,他说大家都等你脱服呢,还要招呼远处的亲戚。我说,你们是烧纸还是为喝酒,侄子不敢再催。正午时分,我们来到二哥的灵前,点燃九柱檀香,匆匆和乡亲打了招呼,就赶去东山顶上坟。
山路陡峭如常,埋头向上,身后尘土飞扬。虽然有和暖的阳光,但寒冷还是漫山遍野,随风流荡。
在东山顶上,安放着我的两位亲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二哥。
父亲在祖坟,几棵少年时代我们掏过鸟窝的杨树,兀立在山窝里,坟地一片荆棘。经过的时候,我问同行的乡亲,我是否可以进去看看,他们说,还是别去吧。我知道,按照乡俗,这时候是不可以去的。我只好伫立路边,做一次瞩望。我相信,此刻的父亲,一定看到我来,听到我的呼唤,他还会对我说:天变了,一定要注意身体,照顾好孩子,等等。父亲已经离世四年,他一定还在守望他度过一生时光的乡间旷野,那里有过他的庄稼,有过他的羊群,有过他走失的一匹白马。 二哥在稍后一点的浅山,离父亲不到一千米。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也会走动,相互致意。但今天,在他戛然离世三年之际,藉着一堆纸钱,一缕香烟,我仿佛看见,他仍然笑意盈盈,对一年年的丰收满怀期待。这个曾经村子里学问最高的人,高中毕业就去省疗养院做临时工,是他一路供我读书到大学毕业的。我考上大学时,他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块手表。每到手头困顿时候,都是他给我零钱,让我安心读书。包产到户那年,因为家里劳力不够,他辞工回乡。繁重的农活,让他迅速苍老,几十亩薄田,则被他做务得红光满面。即便如此,父亲总说他不会种地。很多年,我都没明白父亲所说的好到底是什么标准,但二哥一直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后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就明显减少,但我相信他对父亲的尊重和孝心丝毫都没减少。因为他读过《高高的白杨树》、《安娜·卡列妮娜》等很多小说,还读过很多医学书籍,也是从我记忆中他的阅读兴趣,我发觉,二哥也是很性情的人。他的内心,一定充盈着人世全部的美好,甚至浪漫。但他还是匆匆去了,在三年前的一次小手术中,一个庸医潦草地结束了他近在眼前的幸福。
现在,他身边的这片曾经种着胡麻的坡地,被推土机铲平了,他的坟地孤悬在一米高的半空。坟头茂盛的蓬蒿,干脆而尖利;休耕的田地,冰冷而荒凉。洒一杯薄酒,磕九个长头,我们今世的兄弟尘缘已了。但那一份浓情与感念,仍然如血奔涌,经世不灭。
二哥的三个孩子还算争气,两个在上海打工的儿子,都做了爸爸,如果二哥看到他已经有两个茁壮的孙子,我想他的幸福一定是巨大的。最小的女儿,明年大学毕业,以她优异的成绩,应该可以谋到一份她愿意的职业,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这是否就是海子在他的《传说》中所说的“平常人的故乡”。在这一首悲伤的长诗中,弥漫着明亮的死亡与生长,海子说:
“小羊一只又一只
在你巨大的覆盖下长眠
夜晚无可挽回的清澈
荆棘反复使我迷失方向
乌鸦再没有飞去
太阳再没有飞去
一个静止的手势
在古老的房子内搁浅
啊,我们属于秋天。秋天
只有走向一场严冬
才能康复
隐隐约约出现了平常人诞生的故乡”
从坟地回来的路上,抬眼四望,满山的田地和草坡,都被推土机铲过,山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浑圆,一层层被翻卷起来的生土,伤口那样暴露着,让这个凄寒的冬日,更多了一些疼痛。两个侄子说,那些铲地的人拿走国家的补偿,来年乡亲们得从新丈量土地,面积一定是减少了,也不一定会增收。
在中国城镇化和被城镇化的进程中,庞大的机器终于打破了乡村的宁静与平衡。没有了草坡,羊群还会有吗,乌鸦还会来吗,如果这一切都没有了,我们的故乡还在吗。
在乡间的酒席上,我看到更多的乡亲满脸通红,默默举杯。偶尔也有人悄悄打问和比对孩子在外打工的收入。给每桌敬了酒,我来到老宅。父母相继离世之后,这个院子就空了下来,因为年久失修,主房已经坍塌,后墙和侧墙之间裂口一个豁口。院墙也是。我问两个侄子,你们谁来修,如果没人想要,我来收拾,这院子就是我的了。
太阳西下,炊烟再起,村庄在薄薄的暮色中隐遁。但在我内心,这一座几乎已经被搬空了的村庄,仍然高高在上,我还相信:寂寞的村庄之上,一定就是天堂。
2011-1-8
[ 本帖最后由 @边走边唱@ 于 2011-1-8 16: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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