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说梅

踏雪说梅

丰年好大雪，对武汉人来说算得上稀奇。武汉地处中南，冬天潮湿但不特别冷。我记忆中，除了六岁那年一场大雪封住家门，雪化时冰柱倒垂三尺，再也没遇到那般极寒天气。地球变暖，纬度南移，前年江南雪暴据说百年难遇，今年冬季才过一半便连续下了四、五场不大不小的雪。雪落无痕，一夜间积玉三、四寸，风口处甚至堆积盈尺。

几天前就听说梅园早梅已开，踏雪寻梅乃文人雅士风骚之举，我辈虽为俗人，爱梅之心却是有的。我喜欢梅花，喜欢它的淡雅不做作，喜欢它的坚强不阿谀，更喜欢它香自苦寒却无苦涩之俗态。

梅花属蔷薇科，三十多个大类，三百多个小品，按枝条及生长姿态可分为叶梅、直角梅、照水梅和龙游梅；按花色花型又可分为宫粉梅、红梅、照水梅、绿萼梅、大红梅、玉蝶梅、洒金梅。其中宫粉梅最为普遍，花瓣粉红，着花密而浓。玉蝶花瓣紫白。绿萼花瓣白色，香味极浓，尤以“金钱绿萼”为上品。在我国境内，尚有一些历史悠久、比较为人所知的古梅，有代表的是楚梅、晋梅、隋梅、唐梅和宋梅五大古梅之说。

梅花原产中国西南部，由野梅演化成果梅，现在的观赏梅亦称花梅，系果梅的一个分支。它树干虬曲，多分叉且错落有致，造型生动，千姿百态。在长江流域，梅花开在深冬季节，早梅与晚梅花期相隔两至个月；这时候，万木凋零，独有梅花凌寒怒放，其色、其香、其秉性、其骨质，历来是骚人墨客所吟咏所描画的对象。

宋代诗人陆游的《咏梅花》诗：“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如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南宋陈亮虽不及北宋王安石有名，但他那首梅花五言律，丝毫不逊王安石的同题梅花绝句：“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欲传春信息，不怕雪埋藏。玉笛休三弄，东君正主张。”上溯至唐代，张谓的《早梅》，亦是梅花诗中的上品：“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即便是诗词凋萎的明代，高启《梅花九首》中的第一首，也是咏梅的经典诗章：“琼枝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古代诗词大家，几乎都习惯将梅与雪设计在同一幅画图里，使雪与梅具有同样精气神。

最著名的爱梅、咏梅者，非林逋莫属。据史书记载，林逋生于北宋初年，后人称为和靖先生，是一位隐逸诗人。性孤高自好，喜恬淡，自甘贫困，不趋荣利。宋真宗闻其名，赐粟帛，并诏告府县存恤之。逋虽感激，但从不以此骄人。人多劝其出仕，均被婉言谢绝。相传他二十余年足不及城市，以布衣终身。他以湖山为伴，一生未娶，植梅以为妻，养鹤以为子，史称“梅妻鹤子”。他那首脍炙人口的梅花诗，其写法之新，境界之高，至今无人企及：“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擅板共金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乃描写梅花的经典成句，后人无论怎么翻唱，终归超越不了。

古人写梅花的诗词不胜枚举，在传统文化欲承先启后的当代，咏梅、画梅、赏梅、学梅者，更是处在一个全新的境地。从博士到教授，从领袖到黎庶，莫不惜梅、爱梅、珍梅。尤其在梅花之乡，年年寒冬腊月，人们对梅花之约更是翘首以待。梅花是中华民族的象征，在民间又是传春报喜的吉祥之物。咏梅、画梅、品梅之作，不啻车载船装。诗家以写梅为最难，难在推陈出新；画家以墨梅为尤，黑白之间传梅花神韵，非功夫深厚莫敢为之。早年毛泽东有一阕著名的咏梅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阕词是毛泽东喜爱梅花的真实写照。在毛泽东纪念堂里，水晶棺前陈列着五盆梅花，就是根据毛泽东生前酷爱梅花的性格而摆设的。

梅花是岁寒三友之一，自古以来，人们都赞美它的傲雪精神，它的孤独而不屑与百花争春的高洁之美。它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奋勇当先，自强不息。别的花都是春天才开，它却不一样，愈是寒冷，愈是风欺雪压，花开得愈精神、愈有灵气。几千年来，它那迎雪吐艳，凌寒飘香，铁骨冰心的崇高气质和坚贞节操，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中国人不畏艰险、奋勇开拓，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文明。梅的品格与气节写意了“龙的传人”的精神面貌。上至显达，下至布衣，谁不对它对深爱有加。“文学艺术史上，梅诗、梅画数量之多，足以令任何一种花卉都望尘莫及。”岁寒三友以它殿后，四君子则以它为首，其所含的寓意各有陈论。

我国有四大梅园，武汉东湖磨山梅园，南京梅花山梅园，上海淀山湖梅园，江苏无锡浒山梅园。东湖磨山梅园居全国四大梅园之首，是我国著名的赏梅胜地，又是梅花研究中心所在地。磨山梅园占地800余亩，地栽梅花近万株，现有梅花品种300多个，其中已进行国际登陆的品种有150多个。每年花期，都会吸引数以万计的游客来这里观梅、品梅。去年广州至武汉开始运行高速动车，一千多公里三个多小时即可往来。春节前后的梅园，到处都能听见既熟悉又陌生的粤语。他们身穿特别购买的御寒服，手里端着高端相机，一路走一路抢拍梅花千姿百态。

今年武汉雪多，每次雪飞都带着一种自然韵律，仿佛春信从上苍传达给一树树梅枝。因此梅花开的特别早、特别新鲜、特别好看。梅园工作者还没做好准备，已有不少梅花先于开园期笑傲枝头，一场又一场的雪，不仅没让它们退缩，反而催绽更多的花蕊。

白梅被雪包裹，恰如掀开棉被露出脸颊的处子，娇媚婀娜；粉梅着淡妆，身披纯白的风衣，任由寒风吹拂毫无惧色；红梅在冰封雪压之中，更显得精神抖擞，艳如春桃。唯有绿梅，我提着相机去寻它，走遍梅园几乎每个角落，多数苞细如绿豆，安睡枝头不肯醒觉，少数几树也只有数朵初开。绿梅珍贵，花朵比其它梅花品种要小，花瓣淡绿色，晶莹如玉，暗香飘忽，似有似无。

因不到盛花期，与我一样顶风冒雪寻梅的，多是摄影爱好者，有老有少，彼此多不认识却因梅而结为朋友。我遇到一对老年夫妇，年龄都在七十岁上下，竟然不顾天寒地冻，小路湿滑，相互扶持着也来这里拜谒心中的偶像。老翁提着单反，老媪携带三脚架，这边寻寻那边瞧瞧，每到佳处便停下来，端详摆弄，流连不去，仿佛要将梅花的神与魂都要摄于相机然后带回家，坚毅又执着恰似枝头梅花。

雪片零零总总、不紧不慢地在清新空旷的梅园上空飞舞，落下来挂在枝头上，一点点凝集，慢慢成冰。看梅花，刚来时含苞未放，回过头再看时，花蕊绽开，暗香袭人，仿佛雪花梅花不约而同互相传递春天的气息、据有同样的生命体征。雪梅，梅雪，真不知如何称呼更为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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