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丑陋的女人

　　　　　　　　　　　　　乱弹，丑陋的中年女人
　　七十年代，谌容写过一部小说《人到中年》，改编成同名电影。电影里扮演女主角陆文婷的的演员潘虹，可以说是人们对中年女性审美的集中代表：知性、美丽、隐忍、通达、善良。不过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到中年，该经历的经历了，该明白的明白了，人是否就因此睿智达观起来了呢？当然不一定。

　　嘉宾贾宝玉同志讨论起中年女人这个话题时感慨颇多，他说一：“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他说二：“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男人看女人毒固然毒，到底隔了层臭皮囊，女人看女人，除了刻骨的毒，未免有些兔死狐悲，惺惺惜惺惺的意思。新加坡女作家尤今说少女是诗，中年女人是小说，这个比喻比较容易被劳动人民理解与接受。小说嘛，允许有个好看、不好看，还有个中不溜秋的品质区别。

　　不过，正值青春期，对女同学有着无限依恋的贾二爷诚实地道出一个朴素的真理：中年女人的变得不是东西，跟她嫁的男人脱不了干系。

　　嫁了汉子的女人，意味着从绣绣花抒抒情的小阁楼上下放到了搅拌机里，柴米油盐酱醋茶，老公的臭袜子，孩子的尿片里，样样要靠她的双手去搓洗搅动，这样搅着搅着，一些曾经纯净如矿泉水，香浓如德芙巧克力的诗情画意就搅没了，搅沉了，搅出一锅五味杂陈的汁来，大米白菜、隔了夜的馊茶，样样俱全。

　　这时的女人向变形金钢靠拢，由液态向半流质、向固态进化，最后形成一副骨架结实内容厚重的小说。她的肩膀和拳头开始变得很有担当。往上，她们可以撑起一个家的穹顶；往中，她们会赚钱谋生，不但能给自己买朵绒线花儿戴，还能贴补贴补家用；往下，养儿育女传宗接代。娇滴滴弱柳扶风的女儿于是变成了说话掷地有声，八面威风，甚至很是彪悍的女强人。

　　待韶华过了一半，小中年奔准中年的女人更加趋向实惠。在超市里买瓶酱菜，她们会翻遍了大小牌子，比了又比价格、分量、出厂期保质期。多项比较，而后择最利者购之图之，这项生活哲学开始被她们广泛地在各个空间灵活运用。对爱情，她们劝说那些糊涂油蒙了心窍的小年轻们，面包当然比玫瑰重要！对友情，她们默默分成了三类，有的是可以交心的；有的是可以娱乐的；有的是可以交易的。对亲情，她们清楚哪些亲戚不抛弃不放弃，得常走常动，哪些不可以，哪些是偶尔走走看看。可跟任哪号亲戚一见了面，她们一样地叫得很亲很亲，仿佛还是孩提时拱一个被子的小不点儿，心无城府，无亲无疏。

　　这时的女人很瞧不起还处在乳臭未干年纪的小女人，对她们的幼嫩、张扬很不屑。觉得你们那点情事鸟事职场破事，哪件老娘没经历过？随便伸只手指头都可以摁死你。但私底下，中年女人们又情不自禁偷眼瞥着小女人光滑的眼角叹了口气。那股子年轻无畏的时光到底是过了就过了。

　　叹完气，中年女人很快又“挺”了起来。她们实在还有很多优越感可以支撑斗志。头一样是炫老公。炫老公炫家世基本上是全体女人的终身爱好，不分年龄。尤其到了中年，有气性的老公该出头的出头了，夫贵妻荣嘛，你摆个诰命夫人的架势睥睨众生也不算过分。不摆，算你懂事、低调，越发显出----你是有身份的人了的气派。

　　要是不幸摊上个人到中年，头也秃了肚腩也凸起来了，还没混出什么头衔啊黄金屋啥的老公，女人也准备黯然认命了。但女人家聚在一起，弱势老公也还是可以有得一拼的，那就是拼宠。用甜得跟黄梅雨的天气一样，从砖缝里都能滴答出蜜水儿的语气告诉大家：婚龄N年了，老公还给自己端洗脚水，还搂着叫心肝宝贝儿。这么听着，当然也有人不服气，哎呀一声举起手来：“今天真热，我得把戒指褪下来凉快凉快。”说着，褪下无名指上老公奉送的十克拉鸽子蛋，那边厢立马矮了声气。

　　也有些女人不这么着。老公的好，家有万贯财，揣心里明白就行了，何必演小电影给别人看？要拼就拼优雅拼大方，拼才华，拼琴棋书画，拼持家，拼教子。果然，她们的知性、优雅、大方、贤良得体、善解人意的作风广受众人称赞。

　　只是到底不是仙女，交往若浅，相聚寥寥倒也罢了，闲瑕忆起，啧啧赞她那般温柔敦厚知书达理，此姝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识。可惜，若不幸老天不肯垂怜，令你无意与这类堪称优秀，乃至极品的女子多会了几面，甚或做了知交，免不了叫人看出皮袍下的小----小尾巴出来。

　　她们善良。提起谁谁的苦难，她们的眼泪流成了河。她们念旧，她们从不忌讳言，原来她们也出身于哪条名不见经传的小胡同，哪个贫瘠山村棚户。听她们娓娓诉说那些往事，只见亲情的温暖火光旖旎田园的美好，这正是她们的高明之处。话要说，可要说得恰好才会增分添彩不致砸了台面。出身不宜藏，太藏，信息时代谁瞒得了谁啊？也不宜太苦，赤贫家史自古以来除了某个特别政治需要欢迎脱光，其他时代都不是值得大颂大赞的美德。只说一点点，既坦白又不忘本，依然留存着清纯朴实好品质，这才是风华闪烁、内敛深沉的她形象，励志好教材。

　　可当着提着一篮子山货找上门来攀亲借钱的家乡人，或者逢着请她说情办事的半拉子朋友，那股指点江山吐气扬眉的胜利感，那股一览众山小，独占鳌头，物质精神双丰收的优越感就情不自禁爬上了眼梢，爬上了桃腮。假若有幸听她批评起哪个同性的种种不如意，教子无方、私生活泛滥、品味庸俗等等，讨论哪家楼盘好哪个车子妙，一派行家里手深谙其中味模样，寥寥数语间，秋波流转，唇齿间吐出的字字句句无不是志满意得。

　　如果果然前清贵胄、后世新贵出身，她说不在乎这个，可是，你信？那你可是很傻很天真哦。京城有个MM明知道血液里那点属于紫禁城里的DNA少得几乎快析不出来了，还楞说她跟她姥姥太姥姥家一个姓，姓爱新觉罗，这是啥意思？

　　她们如举着面魔镜的后母，每天对着它问“魔镜啊魔镜，天下最美丽的女人是谁？”学会了苛刻地约束自己，立志要做天底下最聪慧最完美的女人，可也因此买一赠二，学会了更高地要求别人，尤其是要求可谓天敌的同性。她们教养好，打死也不随意流露骨子里轻佻刻薄这些私货，只怪藏在她们秘室里的魔镜忍不住嗤地发出一声冷笑，吓你一跳，才叫你无意瞅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一道冷白冰冷的光。那是心底里魔镜的反光。

　　这会的女人，岁月与经历已经将她们清澈如水的心，打磨得与商人男人差不多，学会了分门别类，学会了自保与伤人。年轻女人的伤人多是直直的，针尖对麦芒，直来直去，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而中年女人则讲究个伤人于无形，最理想的境界是笑眯眯地将你噎着了，你还有苦说不出，不妨碍她明天继续邀你一块上厕所，一起团购打底裤。

　　不过凡事讲天分，中年女人伤人功力的深浅，与情商智商有关。情商高智商低的，伤人浅伤己深。为鸡毛蒜皮须臾小事咆哮狮吼，到处演说公婆不和，小姑子良心大大的坏，老板成天想揩她的油吃她的豆腐。情商低智商高的，这点生活琐事一般不在她们眼皮子内，她们更关注的是职场牌场生意场。钱赚多赚少，谁说一个样，有情饮水饱，没钱活命难。迫不得已必须与人争锋了，她们轻易不出手，出手必捏七寸，八月的银环蛇，毒得很。情商智商一样高的美女姐姐，不在我嚼舌范围内，请勿对号入座。

　　一直以来，男人们认为女人们保密的能力十分可疑。如果看到三个女人，或者三个以上的女人聚在一起鬼鬼祟祟地咬耳朵感到十分不自在。我得恭喜他们，判断无误。要想让一个女人三天不得安宁，就找个秘密折磨折磨她，不出三天她就被你折磨得寝食不安，必得找个树洞倾泄出去才好。做她泄秘小树洞的首选当然是女友，很快，你的秘密会被她的女友尽职尽责地以N次方的算式传播出去。

　　小女人相互坦白的也许只是你的肉麻情话，床上工夫。中年女人交换的可是更深沉一些的秘密，她们会细腻地描摹出你痔疮发作时的龇牙咧嘴，你小时摘葱顺便偷了只瓜，如何机灵，你对某位领导极其鄙视，人前小心伺候背后大骂其庸人得志。不过，她们最喜欢讨论的话题还是女人，她们自己。

　　她们挤到一处站着，不说话，冷眼瞧着一个女人身旁翘首独步地走过，然后转身，像堆找着了火源的火柴头，噌地一下亮起来，热烈地议论起来，燃烧起来。议论到最后，随着火柴头们肆无忌惮地燃烧着的噼啪声，那个昂首阔步的女人已经被她们的舌头撕成了碎片。

　　中年女人舌头的锋利寡毒是但凡见识过的人无不心有戚戚焉的。若她尚存几分底线倒还罢了，若是她不肯留人余地，那么，她的舌头就是堪比亨利八世的断头石还要厉害的伤人武器。这会的女人，情场风月看过了，柴米酱醋河流趟过了，孩子也生了，只要撕下脸来，她们有什么不敢说不会说的呢？略通些文墨的，更晓得打击人家如何婉转婉约一些，又斯文又漂亮，叫被骂的骂也挨了，还得咬着牙笑赞好字好字。
[ 本帖最后由 绝版蔷薇 于 2010-11-13 22:0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