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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那盏灯火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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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盏灯火

      记忆中的灯,圆底,大肚,细脖儿。我书桌上那盏,墨水瓶装柴油,灯芯从瓶盖儿中间探出,歪歪着脑袋。瓶子,棱沟漆满泥垢,乌黑。
   
      母亲做的针线活,有时是父亲穿坏的裤子,有时是三姐穿破的衣服,有时是俩哥哥的鞋底。母亲不时用针拨拨头发,换换手,那速度像是急着赶路。忽然,听母亲“嘶——”的一声,左手倏地抽了出来,母亲手被针扎了,我急忙凑过去,鲜红的,圆圆的,血从指肚冒了出来,母亲随手拿什么擦了一下说:“没事,还是妮儿亲我!”听母亲说过,要是给谁做活,手扎出血了就是这人疼她,不出血就是不疼她,那时母亲每次扎手我都希望多出点血。母亲为我做的一件上衣,老家的粗布,蓝底绿格,对㯲,立领,钮是盘的。穿了好多年。
   
      二姐在母亲身旁纫针,剪好要打的补丁。
   
      父亲抱来一捆勒好的笤帚糜子,往地上一放,扑打扑打身上的尘土,屋地中间放一小板凳坐下。腰上系着粗绳子,绳的另一头拴着柞木折成的圆环,柞木是用炭火烧过折成的,用脚蹬着。父亲好像坐在了笤帚糜子的漩涡里,面无表情。大哥把挑好的笤帚糜子五六根一把,递给父亲,父亲找好间距放在粗绳子中间绕一圈,脚一蹬屁股一抻,勒出一道印来,取出嘴里叼着的细绳,缠上几圈,一系,完成一道。一把一把边续边勒,扎好,削去顶尖,一把笤帚完工。父亲掂掂厚墩墩,密实实的笤帚,满意的笑了。一晚上父亲能扎十几把。
   
      二哥在看小人书,边看边笑,有时还念出声来。
    三姐在炕上挝嘎拉哈,五六个一把抓了,往炕上一撒,正、驴、肚、壳。三姐乐的,嘎啦哈各样,似摆在三姐的脸上了。仰脸,一扔口袋,手瞬间抓起几个同样的,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哈,我赢啦!
   
      我摩挲那个灯,灯芯里蓝外红,火苗不停地上下跳动,飘着一缕缕黑烟,都飘到哪啦,我也不知道。我把灯花用针拨掉,灯芯剪掉一块儿。长大了才知道,比喻哪个人不省心,就说:“不是省油的灯。”那油烟味儿我倒觉得很好闻,就像我撵着汽车闻到的味道一样。后来家境好了一些,父亲换上了保险灯,是燃汽油的,很亮,烟小,还有灯罩,挂在房梁上。
   
      七岁那年,母亲带三姐回了河南焦作姨妈家,大哥怕我哭闹,把我送到大姐家,我想妈妈,大哭。大姐用糖块,好吃的哄也没止住我哭,正是年关,大姐愁得没法儿。一天,大姐夫说:“不哭啦!看看我给你做个灯笼。”“做灯笼?”我高兴的跳起来。大姐夫找来一大把高粱杆,一根根挑,选最细的,六根一样长的,六根一样短的,用竹签三个接头串在一起,不大一会做成了一个长方框,我和大外甥在一旁等着,心想:这哪是灯笼啊?接着,大姐夫又用细铁丝固定小块木头板,做底座,订上一枚小钉子坐上蜡烛。周围刷上浆糊,粘上红纸贴上喜字,或者绿纸贴上红喜字。从底座探出一钩,用棍一挑,点着蜡烛,屋里顿时喜气洋洋。不顾外面天寒地冻,和大外甥一人提一个,跑了出去。去前街,外甥的大娘家;去他婶婶家,谁要是说:啊!真好看,给我吧!我立马就跑,我哪能把宝贝给了别人?第二天,天一黑,嗬!一下子跑出来十多个提着灯笼的孩子,瞧瞧我的看看你的,都觉得自己的好。忽的跑到了这一家,忽的又跑到了那一家,叽叽喳喳,忽的又跑到了大街上了。十多个红红绿绿的灯光,在大街上闪动,伴着呼喊声、笑声,把星星都吵得躲了起来,震得雪花都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寒风裹挟着雪花,从衣袖、衣领、衣襟钻进来,也不觉得冷。整个屯子都有了过年的气氛。我乐得忘了想妈妈。
   
      十二那年,我随父亲回了一趟河南新乡老家,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山沟坐火车,才知道,世界原来这么大啊!车站有好多人,街上有好多车,还有比家跟前更高的山。火车行至天津,天黑了,满城华灯初上,灯火像天上的星星,一幢幢闪着点点灯火,那样温暖。我出神地想:那家家户户也一定有我这样大的孩子吧,他们肯定不用捡粪,不用抱柴禾,他们肯定有漂亮的衣服和鞋,他们肯定顿顿吃馒头……城市多好啊!我暗下决心,走出山沟。从那时起,那城市的灯光亮在了我的心里。
   
      有了电灯,大哥、二哥读《参考消息》,我也读,三姐借来《林海雪原》《故事会》,我也抢着看。我作几何、代数、物理、化学一个个类型题,一作就是半夜。早晨天不亮打开灯,背古文、背政治。夏天,灯转圈围了一层蚊子、甲虫扑打着翅膀,第二天作业本上死了黑压压一层。它们也喜欢灯。
   
      工作、成家、有了孩子,才知道日子的不容易,我患上了失眠症,一宿一宿地睡不着,成了习惯。闭上眼假寐,侥幸能睡着呢,还是没睡。索性起来,看姑娘的小脸,睡得香甜,忍不住轻轻亲吻,心里甚是幸福;有时看月亮穿过云层,行色匆匆;看流星划过夜空,许个心愿;听风刮电线的嗡嗡的叫,像凶猛的野兽,让人胆战心惊。我家东边有一片茂密的杨树林,栖息着一种鸟,夜里常发出像人酣睡打响鼻的尖尖的声音,长长的呼出,又长长的吸气。我想那鸟一定睡得酣畅淋漓了。
   
      习惯枕边放几本书,哪怕一页也不看,有书就踏实。睡不着就读书,《安娜卡列尼娜》《简爱》……   
我的习惯也影响着姑娘和儿子,还有我的学生,从小画本到大部头的名著,阅读超越了他们的年龄。
   
      一个秋日的早晨,我帮大哥家摘沙果,天空湛蓝,阳光像金子般的撒向大地,田野一片金黄,高粱红着脸,玉米甩着穗;果园里硕果累累,挂满枝头,黄澄澄的梨,红红的苹果,糖心的沙果,咬一口那香甜直入心脾。忽然听见天空中一声声鸣叫浑厚、明亮“嘎、嘎……”此起彼伏,仰起脸,一群大雁人字形排列,振动着翅膀,我还听见了翅膀振动时的沙沙声,从我头顶向着太阳的方向飞去,像一群急着赶着往家里奔的孩子,心头一惊,甚是欢喜。
   
      那夜兴许是累了,睡得很香。忘了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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