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

　　木槿
　　刘川北
　　乡村中学的老李师傅，负责学校后勤杂务，修理门窗，垒花墙，发放粉笔……他以校为家，和一个东北老伴住在学校的小院里。小院很热闹，有两个畦的青菜，边边角角还种着望日莲，无花果和月季，留了多半个畦地方，扦插了木槿。春上的时候，老李师傅便忙活着把木槿移栽到大大小小的花池子里。种好的木槿，每年都要修剪，打掉主枝，以便花树向旁侧伸展。老李师傅端着锨，只琢磨着把最后一棵木槿栽到什么合适的位置，和老李师傅三言两语，便讨要来这棵木槿。栽种木槿也许是老李师傅的职责，和他修理桌凳，安装玻璃一样负责认真，但，我仍能从这同样的认真的神情中，看出他对花的喜欢，对花的喜悦。
　　这株木槿，一人多高，开紫色的花，复瓣，花瓣轻柔，像宣纸经过名家的点染剪裁，最下面的花瓣有五瓣，大一些，上面的依次渐渐收拢，有的作酣睡状，有的踮起脚尖左顾右盼，嫩黄的花蕊藏在花瓣中间，半遮半掩。木槿花妖娆妩媚，如果说牡丹富贵典雅，木槿花则如小家碧玉，不故做娇嗔之状，天然雕饰，一派纯朴与天真。一朵一朵的木槿花是一盏盏灯，它们把院落照耀得辉煌夺目，这花树也就成了舞台的聚焦点。小院的大门平常是不大开的，只有运输地里的庄稼的时候，才把沉重的铁门打开，平时只开着偏门，偏门很小，过路的人，透过半掩的门，一眼望见这花团锦簇的一树花山，不由自主的赞叹两句。每年花事纷纭的时候，都要在木槿树下留个影，第一张相片，是抱着七个月大的小女儿，小丫头脸是团团的，胳膊和腿也是滚圆的，直到现在，她在木槿花下，拿派做秀……背景没有变，一棵开花的木槿，人变了，变得那么突然，好像人进屋换了一套行头，便匆匆忙忙地粉墨登场了。
　　记住这棵木槿的，应该还有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慵懒而悠闲的时光，只有蝉声忙碌着一声一声地交织着。听到敲门的声音，声音不大不小，节奏舒缓而有韵致，不像前院的五叔，把门拍得地动山摇，当然门如果开着，一般不会有人去费事敲门，哟一声“拿锨去掘掘东园子的地，有人不？”，不管有人没人，不等屋里人走出来答话，便拿着我家的锨，走了出去。当然，东西也从没有丢过，大家和睦相处，少有猜疑与私心。进来的是位漂亮年轻姑娘，她说明来意，她的外婆看见一树的花，想进来看看。院门外，是她的外婆，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皱纹满面，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神态安详带着微笑。蜜蜂蝴蝶正围着木槿花闹个不停，纺织娘也来凑热闹，这热闹的场景好像是特意为老人的到来安排好了的。老人说，她年轻的时候，老家就有这么一株树，在树下玩跳房子，吃晚饭的时候，捧着一个大海碗，蹲在树下吃，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掉一朵花来，正巧落在碗里……现在老房子还在，树早就没了。老人走的时候，特意要我剪了几根枝条，带回家扦插到老房子的院落里。我猜测老人屋前的木槿花，如火如荼地开了，把枝条压得低低，一树的繁华……也许只有经历过如花的岁月的人，才会更加懂得珍惜，珍惜每一朵花开。
　　木槿，又叫朝开暮落花，这个名字很诗意，不太像一个名字，倒像是从唐诗宋词里被诗人临时遗忘的一句诗词。朝开暮落，短促而匆忙，来不及品味，却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读几遍，唇角便有了美人迟暮的寒凉。傍晚把凋零的花扫干净，第二天又铺了一地，萎地的花朵，如果来不及打扫，时间一长，会滩成糊状，打扫起来就不那么方便。每天清晨，拿着竹节的笤帚，扫成堆，收到簸箕里，埋到菜园子畦垄里。看似轰轰烈烈，终究抵挡不住刹那的凋零。不过，单独的一朵花，来去匆匆，整个花树从初夏一直热闹到入秋，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朵花的陨落，并不影响整棵花树的繁盛。所以有唐朝的诗人云：“谁道槿花生短促，可怜相计半年红”。《诗经》中写：“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其中“舜”指的就是木槿，用木槿花来比喻心仪女子的貌美，足见人们对木槿花的欣赏与赞叹，并非一时兴起。“舜”暗含着生命的短暂，《本草纲目》谓木槿：“此花朝开暮落，故名日及，曰槿曰蕣，犹仅荣一瞬之义也”。红颜易衰，红颜易老，红颜薄命，古人常有“颜如花落槿”的慨叹与无奈。
　　木槿的花、叶、果、茎皮、根皮，均可入药。味甘苦，性凉，能清热利湿凉血，能清肺化痰止痒消肿。木槿花可食，当作蔬菜，烹调做汤。豆腐汤中放入木槿花瓣，色香味佳，名为“木槿豆腐汤”，鲜嫩可口，用木槿嫩叶打汤，风味清香，称之为“清暑木槿汤”。木槿的嫩叶还可以泡茶喝。这些我都没有尝试过，在我的乡村，连杨树的花——“毛毛狗”都可以做出美味的菜包子，何况这木槿花，更是秀色可餐。相对木槿的实用之处，我更愿意远远地看，远远地看一树的朝云，热烈而含蓄，倾听一棵开花的树，吐露它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