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见

10月19日

      五点下班后，食堂里吃了晚饭。我看天是蒙蒙亮的，想想还是去走一走，活动下筋骨。昨天我从小路走到了水西脚下的菜地里，今天决定去水西庙。一路上车很多，我小心翼翼，宁站三分不抢一秒。

      到了水西庙时，暮色昏暗，三座山门紧闭，只有远处一只狗在叫，我一转身想回去，突然就看见香炉边一个人正蹲着。我走近了，原来是一个老婆婆在修伞，她撑开的伞非常大，看上去还挺新，但伞柄那里断掉一大截，老婆婆拿着一根粉红的塑料筋绳慢吞吞绑扎把手，她身边横着一根茶杯粗的竹竿，竹竿边有两个蓝色小塑料袋，里面装满了香烟盒。我慢慢往里走，正想摸出烟来抽一口，老婆婆却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她大约六十多岁了，个子非常矮，穿的很臃肿，她头上戴了一顶暗红色的毛线套头帽，看上去很怕冷。老婆婆仰着苍白的脸对我说：我的爸爸到天上去了，我要回家啦，我把这个放在这里可行？我摸不着头脑，看看她，原来她提着竹竿和那两个袋子过来，黑蒙蒙的我竟然没看见。我摊摊手，说我也不是这里的人，我指着庙前的石狮子说，不然你放这后面吧。老婆婆走到狮子后面把东西放放好，回过身又仰着脸对我说，我是下坊人，我爸爸叫赵某某，我明天早上再来拿。说完她去拿伞，慢慢下台阶，夜色里，一转弯走掉了。

      我四下打量一番，也往山下走。到了“黄檗道场”的牌坊下，看见那个老婆婆还在。不知道是不是伞收不起来，她打着伞，大半个身体都被笼罩在伞里面，黑团团的难以分辨。她走走，突然把伞放在地上，自己一点点往山脚走去。一瞬间我闪过很多不好的念头，便立着脚看。路边昏黄的车灯一辆辆打过来，依稀照亮了老婆婆，她走到山边的草丛里就不再前行，她独自弓着身子拨弄翻找着什么，我这才明白过来，她是想捡一点东西吧。

       我摸摸口袋，里面只有食堂刚刚找回的15元钱，我犹豫良久，还是没有给她。看看时间已经六点了，便往回走。等车纷纷开过去，我过了马路，一边走，一边想，她过马路也一定要慢慢的啊。


10月20日

       若以大桥为界，泾县青弋江两岸正可分为四块。南边是城区滨江花园一带，过江心洲，对岸是水西庙。北边是老建华纸厂一带，对岸是皖南电机。皖南电机距青弋江还有一片滩涂地，住了一些人，那一带我几乎从来没去过，今天决定走走。

       快到体委的路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骑单车撞倒了一位老太太，他留着厚厚的蘑菇头，紧张又小心地扶起老人，老人很消瘦，她慢慢站稳，声音很小地责怪那个孩子。

      我从水泥预制厂的水泥路走下去，马上就听到暮秋的蝉鸣一声接一声，青弋江被杂草挡住，看不大见。没走多远，面前是三条岔路，靠江边的那条小路都是烂泥，我走了几步走不进去，折回来走中间的那条，往里不过十几米的样子，是一大片空地，有三四个篮球场那么大，之前不知是什么厂，拆除后，老地基上还特意铺了小卵石，是又要盖新房子吧。空地入口处留有两座八十年代风格的门柱，被碧绿的长草围绕，一根弯曲的小铁条插在其一的上端，还用水泥糊住，不用说，那是曾经挂牌用的。

       我退出去，绕进第三条路。

       路上安安静静，没有交谈的声音，没有车辆的声音，低矮简陋的平房和小楼房看上去都没有什么特别，倒是有一条小黑狗突然跑出来，很乖巧地到我跟前坐着。走到最里面，我远远看见一间小院子的门前站着一个黑衣服的女人，大约有六七只小猫围在她脚边，也不叫唤，也不嬉闹。她门前的桂花树枝叶茂密，暮色里一片浓墨般，而花期已过了。这条路的尽头，是皖南电机金二车间的围墙，没什么可看，我便又慢慢原路退回去。

       正走着，听见一阵铃响，原来那条小黑狗撵了来，它挺喜欢我的样子，不停轻轻上跳，想搭我的手，我才发现小黑狗也有意思，它全身是黑色，四条小腿是黄色，但小爪子又是白色，它系了一根红脖带，小铃铛颠颠响。

      逗它玩一会，我慢慢上了小坡，大桥上昏黄的街灯已经亮起来，正是万家灯火的温暖时分。拐入南华路，家家在吃饭，我意外的一瞥，看见其中一位身穿迷彩服的白发老人坐在小桌前，他嘴巴咬的非常快，看上去吃的特别香。

10月24日

      前几天，朋友说水西这边有家浴室很古怪，它一侧门柱的顶端有一只铁管焊的手，竖立的掌心上还嵌了一颗明晃晃的钢珠，问我看见没。

      那条路我曾走过，却没有留意，这回下了班特意去，果然仰了头一下子找到，那只涂了暗红漆的铁手，较一般成人的手略大，它五指分开指节微微拢起，显得笨拙又诡异，因为朋友说过它的掌故，我不想多看。
走进水西的田地，看见路边一户人家正在往屋顶的平台上晾柿子，柿子一个一个拿细绳串起来，再一串一串系在竹竿上，每个柿子都刨了外皮，露出新鲜但涩硬的黄色。上周日我用整整一个下午看完了桥本爱主演的《小森林》，秋的段落里，便有这个晾柿子的情节。电影里说，要用还有一点生的柿子来晾，还真的是这样。我站那看了一下下，想了一下柿子做成柿子干后粘稠浓重的甜美，晾柿子的妇人不明所以，警惕地打量我，拿眼推我走。

      上一趟我是往水西方向右拐，这一回朝青弋江方向左走。一路看见整整齐齐的菜畦，清清爽爽的，看得出主人有多用心，那些品目繁多的菜蔬我叫不上几个名字，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其实想一想，在流年的更替中，不知名的菜蔬茁壮生长，再被不知名的人取用，大家都是在顺应天意，叫得上名字固然不错，叫不上名字，彼此间就算对面不相识，也不用说什么惭愧之类的话吧。

      往里走，一户人家的路边，结了脸盆大一个胖南瓜，风干的肥丝瓜就缠挂在小篱笆上，并不收取。他们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老大爷穿着藏蓝色的中山装不紧不慢在挖地，他不时捡起硬石头扔到一边，老大妈远远地撅着身子在浇水，她红色外套在绿油油的菜叶间若隐若现。我听一棵小树上秋蝉叫得不换气，就停下来找，但架不住他们家拴起来的小黄狗对我边跳边嚷，便四下看看又往里走。

      看淡淡的新月，看林梢间微凉粉红的夕光，我慢慢到回头的路上。原先有一对像是姐妹的中年人在菜地里忙活，这回又来一个穿南华厂服的中年男子，他们在一块菜地上各自忙碌。或除草，或施肥，路边，停着他们的电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