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好友去世的文章《不是为了告别的追忆》

2017年11月2日下午晚8点，张明发来信息：“护士长建议我去重症监护室，我不敢去。”
3号晚上11点12分，他告诉我，心率太高，降不下来。
4号中午12点半左右，阿姨打电话过来，说张明在喊我名字，问什么时候能到家。我赶紧请假，发信息告诉他要坚持、坚强。
12点45分，他回了一句，“等你们”。
我匆匆忙忙叫顺风车从南通赶回响水，期间发信息给马星星、张可可、张桂花等人，让他们也赶紧回来，他们都是张明生前最好的朋友。
我到响水县医院的时候，大概5点钟，高中同学李建宇一直在医院帮忙照看。进门后张明看到我后点了点头，我走过去，握着他的手，能感觉出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输氧管和氧气罩分别从鼻孔和嘴巴里送气，大流量的氧气暂时维持着他的呼吸。他身体已不能动弹，只有双手能作轻微的移动。我们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7点左右，张明的女朋友侯雅婷，从南京赶过来。
8点左右，张桂花也到了医院，她是张明生前最好的异性朋友。
心率稍微平稳后，已到了10点钟。在之前，张明已经和家人商量好，等我们这些生前好友来了以后，看我们最后一眼，就把他送回家去。家里没有供氧设备，这就意味着，回家等于加速死亡的速度。
10点半左右，救护车到了。谁都不想这一刻到来。桂花跑到了外面哭了起来，我感觉喉咙里一阵腥味，跑到洗手间不停地干呕。
等回到病房，张明突然握紧我的手，眼睛放着光，大声问我，“田哥，还记得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些话么。”我说知道……知道。在这之前，张明曾在1号的中午11点37分发信息给我，原文如下：“田哥，我这两天状态越来越差了，万一出了事的话，家里以后请你照顾一下，你是我这个世界除了父母外最信任的人了。”
医生拿掉氧气罩，准备抬他上架时，他呼叫起来：“我喘不过气了！”为稳妥起见，便放弃了当天送他回去的想法。
凌晨以后，陆续有教会的人过来给他做祷告。我不是基督教徒，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张明留住我。让我待在旁边。这时他已神志不清，浑身颤抖，极度痛苦。“你们都走！”张明求着阿姨，让教会的人离开。“妈妈……你尊重一下我好不好。我真的好痛苦，我要安静。你让他们走……”张明的话我听得并不清楚，向阿姨求助无果后，他转向我，“田哥，你看我多痛苦，连死都不能好好死。我求你了，兄弟求你最后一件事，我好难受，你让这些人走……”
“这是魔鬼在作祟，我们不会被吓到的。”牧师伸开双臂，继续领着大家做祷告。
凌晨两点左右，护士过来检查病情。“瞳孔已经慢慢放大，但是生理特征还算稳定。”我哀求着护士，让她做点什么让张明好受一点。
好几次，张明猛地挺起身子，作呼啸状，翻着白眼，脸部因痛苦而扭曲变形。
阿姨抱着张明，口中不停地说着“主你救救他，你宽恕他，主你是万能的，只要你赐予力量，就没有实现不了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和桂花他们只不停地抹眼泪。

5号，张明身体竟奇迹般恢复了些，想喝牛奶，吃冰棍，还想吃榴莲。也许当时的他也有了点希望，他对我们说，“你们先回去吧，让你们赶回来反而没什么事。”阿姨连续几天来几乎没有吃饭和睡觉，在这一天，我们去买的饭阿姨破天荒地吃了点，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她告诉和我桂花，“张明现在说的都是胡话，你们不要听他的哀怨。那是魔鬼在他身上……如果他早点听我的，早就好了……”我们都不知道说啥，尊重一个母亲以宗教的视角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心底有着无穷的悲哀。张明这是回光返照……
5号的晚上，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我们几个人在病房外面的小床上睡。我、星星、桂花口头上说着“张明好多了、好多了”，其实心里都认为这是短暂的放松。
6号早晨，我被谁的声音叫醒，一看手机，六点多了。一个妇女站在病房门口，对我说，“快进去看看吧。”
张明已经不行了。氧气罩已经拿掉，小口小口地喘着气，阿姨一直这样训练他——为了能够靠着氧气袋活着到家。
“神救救我。”
“救救我。”
“神是万能的。”
“神……万能的。”
“是万能的。”
“是万能的。”
“神是万能的。”
“神是万能的。”
“……”
阿姨抱紧张明，不停地让他跟着自己念。
“天黑了。”
上午8点03分，张明说出了这句话。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回家，躺着，吃饭。”
“对，我们吃饭。你不是说要带妈妈去以色列旅游么。”
“以色列……”
“对，去好多地方。”
我注意到张明的脸上泛起一点笑容。此时他的神智已经完全不清了，像个婴儿一样，跟着阿姨一句一句地念着话。
我和星星走过来，张明望了望我，没有任何表情。我忍着泪：
“张明……”
“嗯？”他的表情显得呆滞。
“如果有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好。”他用力抬了抬头，我是跪在床前，马星星站在我的后面，“还有星星。”

救护车来了，送张明回家的救护车来了，送张明死亡的救护车来了。
“回……家。”他用力吐出最后几个字。我们把他抬上担架，骨瘦如柴的他我们不费一点力气，但我的手不停地颤抖。
等到了外面的电梯口，张明一直在翻白眼，从嘴里吐出白沫，舌头伸到牙齿外，脸上却有着笑意。
这时候，他已经没气了。但心跳还在继续。等到了家后，药水还在滴着，说明他的意志还在，还没有完全死去，他在等着回家，他答应过家人的，要活着到家。
2017年11月6日上午9点14分，张明到家了，连续几天未曾闭眼的他，终于要好好休息了。
24岁，对他来说的一辈子，就停止在了今天。二十几年，他一直很努力上进，他曾无数次和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他的妈妈过上好日子。“我小时候，家里穷，常被人看不起。我只有努力读书，才能有尊严。”他做到了，在国内一流大学读研，在一流的企业实习，但是，却没有赢得一流的生命长度。
望逝者安息，生者坚强。张明没有离开我们，他活着我们的心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