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过年的滋味

乡村过年的滋味

天地空阔起来。大地落雪，天地成了一片白，带来过年的洁净、朴素、欢愉的心境心绪。似乎是一眨眼，就又到了要过春节的时候。想起城中攀高楼去拜年有些麻烦，情不自禁回想起乡村过年的滋味。

乡村的百姓历来重视过春节。临近春节，远在迢迢千里之外的亲人，也要想方设法，匆匆赶回故乡，为的是一家人团团圆圆，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可以安慰久别而孤单，思亲而寂寞的心灵，让心灵的空间装满喜庆的氛围，亲人的祝福和叮咛；装满故乡的温馨，温暖和温情；让精神的空间装满好男儿志在四方的信念力量，然后又从容，镇定地踏上新的人生征途。

家总是人生的加油站，精神的栖息地，哪怕那里是寒山瘦水，那怕家中是简陋不堪的，依然让每一个离乡的人牵肠挂肚，随着年龄的增长，总是想回去住一住，正如乡村俗话说的“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仿佛只有故乡的山山水水才可以轻而易举地擦拭掉满脸的风霜，满心的沧桑。乡村那天高地旷中的家，总是让人心怀感恩，一切看上去都那么亲切，让人忍不住总想用脸去贴一贴，挨一挨。

童年的记忆中，临近春节，父母总会给自己置一身崭新的衣服，还有平日母亲点一豆煤油灯，一夜夜穿针走线纳的一双双新鞋，也都穿在了我们活蹦乱跳的脚上。于是，三五成群的孩子都聚到了村头苍老的古槐树下，或一个宽阔的稻场上，比一比衣服的光鲜，比一比新鞋的式样。孩子们首先耐不住寂寞，拿一挂鞭炮，燃响了岁月的深邃中一股子童真无限的高兴，一片朴素的乡情中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激情向往。顽皮的乡村少年还把鞭炮插在牛粪堆上，炸得牛粪纷飞，乡村少年便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笑声波及了高远的蓝天。

鄂东的乡村这时开始捅糍粑了。家家屋顶上炊烟袅袅。一些七姑八婶便满村乐颠颠地跑着，喊一些精壮的小伙子到家中去捅糍粑。把蒸熟的糯米倒在石凹中，几个精壮的小伙子便一人拿一根刨光的木棍使劲往石凹中捅着，一捅一嗨一发力。待蒸熟的米被捅成了粘在一起的粉糊状，一些人便一哄而上，趁热一人抓一砣在手中吃，香喷喷的，味道好极了。

杀年猪的一队人进村了，从村东头杀到村西头，一家家地杀。那时家家养有一两头猪，猪叫声便不断。那时家家不愁年猪肉，不像现在乡村养猪的人少了，猪肉价贵得令人咋舌。那时几乎家家吃糯米灌的猪大肠，味道也不一般，回味无穷。离乡二十年，至今再也没吃过糯米灌的猪大肠了，城里吃的饲料养的猪肉，总是让人不放心，说这样的猪肉容易致癌，心中就深深的失落。想起那些用野草和各种糠料植物养的猪的猪肉，吃起来满口生香，不免对乡村那段日子魂牵梦萦。

过年的食品准备充足了，家家便开始贴对联了。记忆中父亲把一大张红纸折叠一裁，成了对联的式样，便挥毫写下一对喜庆的对联。然后，少年的我端着一碗稀粥，去门口扶着梯，让父亲用刷子沾着稀屎刷在门两边的青石条上，贴好对联。乡村家家门前贴春联，增添了不少喜庆的景象。少年的我，也感觉到大吉大利的新春联往大门两边一贴，便给人一种大地回春，万象更新的喜悦感。

年饭吃起来格外的丰盛。炸糍粑、炸粉面粑、肉圆子、藕炖肉，还有本地特产的珍珠菜，捞马汗菜，炸绿豆圆子等等一应俱全，吃起来别有风味。吃完年饭，便从村东头到西头开始一家家拜年，别人家又家家回拜。每家都拿出上好的糖果来招待来拜年者，直叫快抓快抓，还乐呵呵地往拜年者口袋中塞。村庄中的年拜完了，便是大年初一初二各亲戚朋友间互相走动拜年了。满田野天高地阔，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行人匆匆，全是往亲戚朋友家赶的，手上提着四四方方的印子大块糍粑和糖果点心。满田野满村庄弥漫着喜庆祥和的氛围，直萦绕渗透到人的心里去。

正月里最吸引人是舞龙灯，玩彩莲船。一些富裕的村庄早早就扎起了龙灯、彩莲船，还有一些零散的蜻蜓灯、鲤鱼灯、鲶鱼灯等等仿照各种动物扎的仿生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由年轻人举着，跟随着龙灯，彩莲船游走在各个村落中，给每个村庄送去喜庆和热闹。每到一个村庄，先由扎龙灯垸的“头人”，即牵头的人提一个大灯笼到村庄中去，沟通联系一下，以便他们通知各家各户在自家门口摆出四方桌，摆上祭拜龙王的供品和送给龙灯队的糖果麻饼，以示盛情招待。龙灯一到村庄，先在一家家门口游走，每到一家就停顿一会儿，唱几句彩词即“恭喜发财年年有余”，“恭喜拜龙王贵门出状元”之类吉祥话。龙灯过后，后面有专收礼品的人挑着箩筐，一家收一点麻饼，以作酬劳。家家放起迎龙灯的鞭炮，村庄整个热闹起来，空气中飘荡着鞭炮的人间烟火香味，地上一片花花绿绿的鞭炮纸屑。

龙灯从村头转到村尾，一般还要到每个垸子的稻场上闹腾好一阵子。摇动龙头，唱好一阵彩词，每唱一段，围观的群众就“呀嗬嗨”，地齐声应和一声，形成一唱一答，人山人海的唱和应答，把过年的喜庆推到了极致。接着与龙灯配套的“溜子”如巨蟒翻滚地舞动起来。这时，满场沸腾，笑声、唱声、窃窃私语声，小孩的追闹声交汇在一起，响彻稻场上空。接着彩莲船和“蚌蚌精戏”开始了。玩彩莲船多半是由男扮女妆的男人站在彩莲船中扮出羞答答的模样，摇动彩莲船，一个男人手拿一根竹竿在船头荡桨般舞动，唱着“哟嗬哟，呀嗬嗨，彩莲子船么花着”，山歌般粗犷的歌声在空阔的稻场上回荡，每唱一句观众便应和一句“鸭歪子哟“，那场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好一幅天地同庆同乐的宏大场景画面。而“玩蚌蚌精”则是由一个男人女扮男妆站在用竹竿和彩布扎成的蚌蚌壳中，双手撑着蚌蚌的两个壳，一张一合，逗弄着打捞蚌蚌精的小伙子。小伙子手拿撒网，作出撒网捕捉蚌蚌精的渔夫样子，每每蚌蚌精往后一退，反而夹住了小伙子的头，小伙子作出挣扎的样子往外缩头，蚌蚌精松开两个壳，小伙子便仰身倒下，滑稽可笑，两人如此作出种种逗乐的表演，逗得观众哈哈大笑，前俯后仰。待一个个节目表演完，龙灯队渐渐走远了，一垸垸的男女老少还翘首远眺。想那乡村的表演之所以有滋有味，百演不厌，百看不厌，全在于那粗犷淳朴的表演，加之有那高高蓝天在上，广袤大地在地，醒目葱茏的连绵群山在目；凉凉清风在浩荡的天地间清清爽爽地吹；悠悠白云在高远的天空淡淡地来去；灿灿的阳光在暖烘烘地照耀出人间的温馨，清清亮亮的小河从远方婉沿而来如飘带一样在大地上飘动着低吟浅唱，而这一切构成了广袤大地舞台上天高地旷，四野浩荡的背景。而年的味道也便在这图腾般的表演热闹中酝酿得愈加浓酽。

正月一过，按乡村的说法便是打鼓的打鼓，落沉的落沉，年过月尽，一垸垸的人们又开始了他们忙忙的人生，过起了充满人间烟火味道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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