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秧饭
2020-09-17抒情散文夜莺
这是我小时候,吃过的最香的一种饭。即使没有七汤八菜香嘴,甚至也没有一颗米暖胃。那时候,妈辈们正年轻着,遇到农忙季节,就和脾气相投的人家结成“互助组”。今天你家劳力给我家使牛秣耙,耕田犁地;明天我家妻儿老小,就到你家栽秧割谷,跑前忙后。我们村
这是我小时候,吃过的最香的一种饭。即使没有七汤八菜香嘴,甚至也没有一颗米暖胃。 那时候,妈辈们正年轻着,遇到农忙季节,就和脾气相投的人家结成“互助组”。今天你家劳力给我家使牛秣耙,耕田犁地;明天我家妻儿老小,就到你家栽秧割谷,跑前忙后。 我们村六个队,我家在二队。记忆中,分家立户的好像有七十来户。 一时期,我们队出现了一个新现象,就是比其他队的人团结、富裕。提起这事,至今还有人瘪嘴皱眉,万分不屑地抛出半句“打娃娃亲家”,加以讥诮。 其间,与我家互动的是吴姨家。她家俩儿,我家俩女,又隔一个湾住着。父辈们则合伙做生意。 秧门将开,队上人家就忙着今天赶东场,明天赶西场。买肥料,买烟酒,买花生,买七零八碎的小东西。最要紧,最高兴的就是串麻花,包皮蛋两件事。天亮出发,晌午回家,弄得疲惫不堪又兴奋异常。 三天一大场,两天一小场。集市上,总有大人们忙碌的身影,在人流中,欢快地挤来挤去。 小孩儿不干了,常哭哭啼啼要跟了去。大人就低声下气哄着:听话,在家看好屋,给你买麻花回来呃。 低头回去的小小孩,眼眨眨的。整个上午,就坐在家门口,干巴巴地盯着大路,等呀等。 麻花买回来了,报纸裹了一层又一层,打开也不过一小袋,一眼就数得出把数。有十来把的,就富得流油了。黄金柑色的麻花,一小股,一小股扭在一起,象个“8”。既匀称又好看。装在大洋瓷碗里,两三把就盛满了。再慷慨地搣一股、两股,给脚边打转的小孩尝尝,了愿。然后就赶紧装好,藏好。等插秧那天中午,就体体面面,大大方方端出一碗两碗,往八仙桌中央一摆,别提有多喜气。看见秧客们也眼馋嘴动的样儿,我们小孩就歪头裂嘴,背后指指点点偷着乐。 夕阳西下,蛙声上来。田埂上,三三两两,走着帮忙插秧回家的人。一路说说笑笑,相互打听主人家的栽秧饭如何如何。有说,张家的皮蛋好大的;有说李家的麻花好脆的。至于酒肉,似炊烟暮霭,飘飘渺渺,了如春梦,旖旎而去。 有的,自己舍不得吃,就把麻花、皮蛋,装在荷包里,带回家与家人共享。有的,是热情好客的主人送给孩子的一份。一个皮蛋,两把麻花,就要口舌生津,回味个一年半载。 记忆中,印象较深的,要数姑婆和吴姨两家的栽秧饭了。 姑婆家的表叔教书。他的顺口溜,总是顺着酒嗝冲出:栽秧的酒,打谷的饭,薅秧不干转黄鳝。然后借了酒意,眯缝着一只眼继续说,今中午的酒,可是纯高粱烤的,你们不能多喝,喝醉了,我的秧栽不完。明天还得请你们,又要买烟打酒,划不着啊。 老表,舍不得酒,就明说嘛,扎根烟,讲薛仁贵。去年你不是说薛仁贵数山么?栽秧的人说,又递了根烟给表叔,试他烟瘾,表叔潇洒地接住,顺势夹在了耳边。 薛仁贵老掉牙了,念首歪诗下酒:手把青苗插秧田,低头才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后退原来是向前。表叔醉意浓了,有些手舞足蹈,声音更加洪亮,脆翻。一桌子人,就一边脆嘣脆嘣的嚼着麻花,一边眉开眼笑地听他扯南山网。连同观音角啦,灯草祠啦,海印寺啦,龙王寨啦,波罗寺啦,青岗坪啦等等,七七八八的地名掌故,也一古脑儿吃进肚里,过滤,消化。日暮天黑,捎回家去,就着一盏灯火,喂养小孩儿的耳蜗子,作为她们在家望路欲穿等吃栽秧饭的一种补偿。 吴姨家的叔叔,是方圆百里的厨子。他做的蒸笼包子,色泽白嫩,皮薄肉多,热腾腾香喷喷,堪称一绝。自告奋勇,到她家啷生意的人也特多。每年姑婆和吴姨家的栽秧饭,就是乡邻亲友田边地角,堂前檐后,十分热门的一个话题。 不过,这些都是凤栖梧桐,飞鸣引水,委羽而去了。 当年队里的“娃娃亲”们,如今早已背井离乡,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留在家里,栽秧打谷的,也不过三五两户。妈辈们华发早生,仍与泥泞亲热,与禾苗比肩。比如吴姨,还有我妈。奇怪的是,住在小楼里的她们,几乎天天照面,却形同陌路。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倔劲,更别说“互助组”了。而进仓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多,可用堆积如山来形容。省内外的收割机,货车,大大小小,一到农忙,就“突突突”地开进村来,不分白天黑夜,拉进运出。 可是集市上的麻花,许是害怕嗑牙伤胃,妈辈们再也不愿买了,不想吃了。迎头碰面,很多时候也只是懒心无肠地瞟一眼。然后,疾步走开。而我,每每看到,清清冷冷的秧田里,只有一两粒人影儿,在那儿弓腰驼背扯秧插秧,不时抬头望天。心里就像着了火,跟头顶烈日一样,炎炎的。继而怅怅的,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却一时说不出来。唯有见过的秧歌词又随风花啼鸟,隐隐传来: 大田薅秧人挨人,男女老少并肩行。秧苗不薅上不好,秧歌不唱没精神……(字数: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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