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与甘秀

　　《简·爱》中有这样一段经典对白：你以为我穷、低微、不漂亮、矮小 , 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 ——你想错了! 我的灵魂跟你一样, 心也跟你一样健全!此刻是我的心灵在向你的心灵讲话, 就好像我们俩已不在人世, 我们正平等地站在上帝的脚下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平等的!记得第一次读到这段话时，确有石破天惊令人警醒之感，然而随着阅历渐丰年岁既长却明白，这种自强与平等更多只表现在精神层面上，在现实世界里有太多无奈的霄壤之别，更为可贵的则是虽身份卑微却情性弥笃，虽遭际坎坷却意志益坚，此类人物的经历常令人感慨动容，近日所读小说、所看电影的两位主人公均属此类，一个是杜十娘，另一个叫甘秀。

　　杜十娘是晚明作家冯梦龙笔下的一位京都名姬，名媺，排行第十，生得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脸若莲萼，口若樱桃，加之才情出众，因此令许多公子王孙为之破家荡产而不惜。尽管如此，她并没有沉醉于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始终对自己的卑微地位保持着清醒认识，一心想找一位如意郎君，救她跳出火炕。就在此时，看似“忠厚志诚”的布政使之子李甲出现了，作者用四“儿”来形容这位贵族公子，说他是俊俏庞儿，温存性儿，撒漫手儿，帮衬勤儿，因此两下情好愈密，终日相守，宛若夫妇一般。然而好景不长，当李甲囊箧渐虚银钱用尽，旋即遭到鸨母冷淡，并迫使十娘将他驱逐出门，十娘表现出了一个风尘少女难得的善良体贴，她并不理会鸨母的慎怪、辱骂，反而“见他手头愈短，心头愈热”，依旧关心体贴他。 　　美丽善良之外，十娘身上还有着普通少女很难具备的成熟聪敏。面对鸨母的责难，她没有唯唯诺诺，也没有反唇相讥，而是抓住机会，不动声色地言语相激，让鸨母失去理智说出自己的身价和缴纳日期，并且击掌为定决不后悔。为了试探李甲是否真心，她不拿出自己的积蓄，而是让李甲到亲友处去凑足赎银。十天后，当银子如数放到鸨母面前时，鸨母后悔自己当初失言，杜十娘又晓以利害以死相逼，鸨母不得已收了银子，说了句平时衣物不准带走便将他们推出院子。十娘对此早有预料，把风尘数年积得的珠宝藏于知心姐妹处，临走时借口是姐妹所赐，没让李甲知道真情。当十娘知道李甲害怕父亲反对不敢带她回家时，又提出先浮居苏杭，再求亲友劝说的主张，释去了李甲的疑虑。 　　当幸福指日可待，杜十娘精心设计的美好未来最终却功亏一篑，她所有美丽、聪敏、成熟都无济于事，因为她所面对的是无比强大的命运。李甲与十娘脱离曲院剪江南渡，不日到达瓜州渡口，他们遇到了浪荡子弟孙富，孙富贪恋十娘美色遂花言巧语劝动李甲以千两白银的价格将十娘卖给自己，十娘知情后没有哭泣，没有求情，也没有怒斥，而只是“冷笑一声”，她知道自己在李甲的心中不过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妓女，她的花月之貌、万金之积、如海深情都在这无奈的铬印下分文不值，本来她有很多种选择：可以表白自己的真情换得李甲的回心转意，可以亮出自己的财富令李甲追悔不已，可以自赎其身远适江湖，也可以抛弃过往重觅知音，但她还是毅然选择了投江殒命以死殉情，给后人留下千年的慨叹。 　　与十娘相仿，甘秀是章家瑞导演的电影《迷城》中的女主人公，她家境贫寒，弟弟智障，为了生活被迫来到城市当了一名发廊妹，在那里遇到了贫困大学生赵坡。赵坡也出生在农村，母亲为了供他上学在城里发廊打工，遭到村里人的耻笑，父亲一怒之下将母亲打得跌落池塘淹死了，小赵坡因为阻拦父亲也被打成了轻微智障，后来他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与两个同乡一起打工半工半读。甘秀工作的发廊就在赵坡读书的学校旁边，赵坡每次放学之后都会到发廊旁边偷偷注视在里面为人洗头按摩的甘秀。 　　终于有一天，甘秀出店买零食时在赵坡身旁歪歪斜斜地站住了，她约赵坡进去洗头，赵坡迟疑了许久还是进去了，花了三十元钱“洗头刮脸按摩”，赵坡问能不能约她出去“耍耍”，甘秀愉快地答应了。赵坡在和同乡吃火锅时自豪地告诉他们自己结识了一个女大学生朋友，同乡想见上一面，于是他们约好一起去城外的老君庙。在路上，老乡称赞甘秀这位女大学生长得好有气质，甘秀却直言说自己是个发廊妹，令赵坡很不高兴。途中忽遇大雨，于是四个人进了一处破落房屋躲避雨，甘秀让赵坡帮她弄些柴草来烘干衣服，赵坡回来时却发现甘秀竟被两个同乡强奸了，他不敢上前阻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甘秀哭着消失在大雨中。 　　一个星期后，赵坡又在那间破屋内发现了甘秀，甘秀让他为自己申冤，赵坡担心让大家知道自己和一个发廊妹耍朋友被耻笑，一直犹豫不决，他和自己暗恋的一个女大学生诉说了这一切，但那人却并不能理解这些，反而被他怪异的行动吓跑了。这时甘秀又出现了，她说自己明白了赵坡为什么不去报案，因为她真正喜欢的并不是发廊妹而是女大学生，那眼神饱含着失望与悲伤，令人愀然心痛，赵坡极力为自己辩解并鼓足勇气去公安局报了案。 　　令赵坡意想不到的是，民警却拿出了甘秀尸体的照片，说这个人是几天前在江边发现的，经过尸检并无被强奸和伤害的迹象。经过检查，赵坡被告知自己患上了一种叫幻想症的精神病，两个同乡也告诉他甘秀是被他自己气跑的，原来当两个同乡知道甘秀是个发廊妹后担心她耽误赵坡的学业，就要求甘秀离开赵坡并发生了冲突，想不到却被赵坡幻想成了甘秀被强奸，之后赵坡又伸手打了甘秀，骂她是个“烂货”，甘秀赌气出走，在赵坡的追赶过程中掉入江中溺水而亡。故事的结尾，休学治病的赵坡重又回到那家发廊，坐在当初甘秀为他洗头的椅子上，他又看到甘秀来到自己身旁，跟他说，她不怪他，她知道他是个好人。 　　有人认为十娘沉江的悲剧是那个万恶的封建制度造成的，但谁又该为甘秀的死负责呢？也许任何制度都有其时代局限性，而对未知命运起到更为关键作用的或许是个人的性情，十娘与甘秀都对理想爱情有着近乎完美的想象与追求，她们都坚信看似忠厚志诚的男友也必然会像自己一样百折不回白首不渝，但现实是复杂的，那样纯洁坚贞的爱情也许并不存在，李甲是爱十娘的，但这种爱经不起伦常世情的考验；赵坡也是喜欢甘秀的，但这种喜欢也是处处碰壁之后被迫无奈的选择。或许十娘和甘秀的职业并不光彩，她们所遭遇的也大多是世人的冷遇与白眼，但这一切并不影响她们闪光的理想与人格，她们用看似柔弱的身躯反抗了貌似强大的市井功利，用卑微的生命诠释了情感的纯洁高尚，比起那些丧失人性麻木不仁的所谓大亨名流，相差又何止千倍万倍！
[ 本帖最后由 凌云昕 于 2011-1-5 18:1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