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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复 仇

2021-12-23抒情散文袁光熙
复仇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一直身体健康,几乎从不生病的父亲,之所以刚进晚年,就匆匆离我们而去,则是源于1968年“1.16”事件所遭受的磨难。而他面对磨难的态度却使我终身受益。这是下关文革中一次极其惨烈的武斗。由于一支以山东支……
   复仇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一直身体健康,几乎从不生病的父亲,之所以刚进晚年,就匆匆离我们而去,则是源于1968年“1.16”事件所遭受的磨难。而他面对磨难的态度却使我终身受益。
  这是下关文革中一次极其惨烈的武斗。由于一支以山东支边工人组成的“滇西挺进纵队”,要为一月五日苍山饭店武斗中惨死的五名支边工人报仇,“大联合”要为被“四二0”杀害的本派头头萧槐复仇,下关两大派八派“四二0”和炮派“大联合”之间的武斗演变成一场大屠杀,大灾难。三百多“四二0”群众被杀害,数千人被抓进临时监狱,惨遭迫害。(参看《“狱”中记实》)
  我们全家在父亲所在的州商校被抓以后,由于我曾与“重犯”一起关押,遭受捆绑毒打,因此与家人分散,不知其下落,心中焦急万分。我不顾周身的疼痛,拼命查找,但却无能为力。直到第二天早晨,牢房人员调整,才见到了年幼的四弟小伟。他急忙挪到我身边,拿出一只手表,眼泪汪汪地告诉我,父亲被人从牢房里提走了,临走前偷偷把身上所有的钱、粮票和这只手表交给了他。看来父亲已经预感到情况不妙,作了最坏的准备。我的心情沉重到极点,父亲对党和人民极度忠诚,对工作极端负责,我清楚地记得,在州商业局工作的几年,他摆下饭碗,离开床铺,就去工作,没有节假日,没有星期天,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心血,终于多年的乱帐整理清楚。他多次得到表彰,他的会计水平和工作能力,在业界得到一致的公认。如果不是因为在抗日战争中,参加过国民党军队,他早成为领导干部了。他忠厚善良,文革中只是一个普通的群众,从未有过过激言行,更未伤害过任何人,难道也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他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养活了一家六口,失去父亲,我们将不知如何生活。
  天已经黑了,父亲仍音信全无,我实在忍不住了,决定不顾一切,一定要找到他。这时,从半开的门,我突然看到一个全副武装,手执冲锋枪的人,正是我的初中同学马年安。我不顾守卫的阻拦,冲出门去,一把拉住他,急促地说:“老同学,赶紧,帮帮忙。”他听我说明情况后,毫不犹豫地,端起枪,带着我一间一间地查找。终于,在一个牢房的角落里找到了身负重伤的父亲。在马年安冲锋枪的威慑下,一路畅通无阻,我把父亲带回自己被关的地方。
  父亲衣服上洒满了鲜血,头上裹着厚厚的绷带,有些血已经凝固了,有的仍有鲜血溢出。走路一瘸一拐,好象腿部也受了伤。坐下后他告诉我:早上他被州商校的炮派头头吴某拖了出去,骂他是国民党特务,不问青红皂白,照头上就是几下,立刻鲜血淋漓,昏倒在地,倒地后,腿上还被一个“滇挺”踢了一脚,也许是看到出血太多,怕出人命,也许是遇到某个好心人,才有人给他头上包了点纱布。
  过了几天,母亲和弟弟被放出。父亲头上的伤势渐渐好转,但腿却越来越痛,甚至无法动弹了。解开一看,大腿上有一个深深的洞口,四周一片乌黑。原来,哪里是什么踢一脚,而是被带毒的刺刀刺中。实在太歹毒了,竟然下这样的狠手,真可谓灭绝人性。父亲与“滇挺”素不相识,这仇恨不知从何而来!说来说去,都是吴某干的“好事”,我暗下定决心,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我找到“监狱长”李某,要求给父亲治疗,对方置之不理。眼看父亲身体越来越差,但我自身难保,虽绞尽脑汁,却毫办法。这天,我中学的老师,“大联合”头头马才顺来监狱视察,我与他虽属两派,但在校时关系尚可。我向他谈了父亲的情况,他当即决定,将父亲放出。
  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来接父亲,父亲已无法走动了。他们费了好大的劲将父亲抬到街上,却再也无力送到家中。这时遇到了我的同校初三同学李克谦,他见状立即找来一辆手推车,和我母亲弟弟一起将父亲送回家中。母亲对李克谦感激万分,终身难忘。在临终前,她还特地要我和弟弟买上礼物,到李克谦家,再次表示感谢。在我们告知她,已完成她的嘱托之后,才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父亲回到到家中,急需治疗,但当时全市医院均已关闭,无处寻医问药。幸而有人提醒母亲,找部队想想办法。在众人帮助下,父亲被送到下关师部医院。军医看到父亲伤势严重,且拖延多日,立即为父亲实施了手术。从大腿上挖出大块被毒坏的腐肉,从而使父亲转危为安,保住了性命。在整个手术过程中,父亲以坚强的毅力,忍受巨大的痛苦,不吭一声,也没有掉一滴泪。手术完成后,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和委屈,放声嚎啕大哭。此后,行走如风的父亲变得一瘸一拐,昔日敏捷的思维逐渐迟钝。
  血债要用血来还,罪恶应当受到惩罚。几个月以后,州市革委会成立,开始清算“1.16”事件的罪行。许多杀人凶手,打人者或被绳之以法,或被受害者及家属批斗、痛打。炮派头头,市革委会副主任马永泗,在街头被愤怒的“四二0”群众当场打死,我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由于刺伤父亲的“滇挺”分子已被解放军剿灭,指使并打伤父亲的吴某便成了我复仇的唯一对象。我找了几个人,准备好好教训吴某一顿,出出这口恶气。谁知此时,饱受磨难的父亲却坚决反对,他说:“大家都是革命群众,‘大联合’中也有好人,昨天他们打我们,今天我们报仇打他们,明天他们再复仇打我们,冤冤相报,何时是个头?”我根本听不进去,带人冲进吴家,知道他已被本校学生打伤住院,又赶到医院。只见吴某头部、手臂缠满纱布,气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体弱的妻子和幼小的孩子,可怜兮兮地守在床前。见我们进来,惊恐万分,知道来者不善,即将大祸临头。看着他目前的惨景,想想父亲的话,我紧攥的拳头松开了。以后,我在调查“1.16”事件的各类案件中,在处理人与人的关系中,始终坚持实事求是,与人为善,和为贵的原则,使我免遭了在当时复杂多变的政治斗争中,各种可能的厄运。
  事实证明,父亲很有远见。几年以后,炮派翻身,当年整过他们的八派又倒霉了。批斗挨打不说,有的还进了监狱,丢了工作。我有几个同学,当时不过打了对方几拳,1977年参加高考时,虽然成绩优异,却因政审不过关而未被录取,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而我连最恨的吴某都未动过他一个指头,因此平安无事,顺利工作、入学。
  那位帮助过我的同学马年安,“1.16”事件后,逃往缅甸,成为了缅共人民军的一个班长。回国后因参与武斗和其他问题,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但我仍对他心存感激,我们成为了朋友。可惜另一个帮助过我的马才顺老师,作为帮派头目被批斗后,回到老家昭通,失去联系。
  父亲头部的伤势看似已经痊愈,其实埋下祸根。十几年以后,尚在工作的父亲突然昏迷不醒,经住院治疗抢救后脱险,此后精明干练,思路清晰的父亲变得行动不便,痴呆呐木,再过六年便以不到66岁的年华溘然离世。
  那件洒满父亲鲜血的血衣,母亲费了很大力气,洗了好几遍,才将上面的血迹基本洗尽。后来这件血衣伴随我度过了三年的知青生活,至到父亲去世,才与父亲遗体一起火化,随风而去。
  在父亲的葬礼上我这样说道:“父亲的一生没有显赫的业绩,没有高贵的地位,他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普通得就象海边的一粒沙子,那样的平凡,那样的不引人注目。但他勤奋工作,把自己的毕生精力献给了党和人民。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深明大义,有宽广的胸怀。这些就是父亲人生旅程中一个个坚实的脚印,这就是他生命长河中一串串闪光的珍珠。”
   [ 本帖最后由 袁光熙 于 2011-1-4 11:0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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