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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包河的昼夜黄昏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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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去考究这条河的由来,也没人去考究这条河名字的由来,谁会这么无聊呢?生活中有太多的热闹,太多需要操心的事,谁会去关心一条不相干的河。我当然也不会去考究,我才没有那个耐心和闲心呢,既然别人叫它包河,那就包河吧。

  包河是穿过城中心的一条小河,它不是直南直北,或者直东直西,而是弯弯曲曲地流,中间拐了几道弯,终于有城西南到东北,继而消失在茫茫田野里了。有人说它流到陆塘河去了,陆塘河在哪,我不知道,反正是条大河。我看到的只有包河,被整齐的石头砌岸,岸沿有雕花的石栏杆,或者铸铁栏杆——怕调皮的儿童掉下去——这是所有流经城市的河流的共同特点,河流经过人类改造,裁弯取直,已经几何化了。

  包河的水几经净化处理,依然有些腥臭,尤其是在夏日,水面漂浮着大团的绿藻。富营养化的水体里,鱼虾很难生存,即便如此糟糕,包河两边任然有不少钓鱼的人,戴着草帽,站在灼伤皮肤的日光里,我问钓鱼人,这河有鱼吗?有。好钓吗?好钓。——钓鱼人的回答简洁而缓慢,也许是钓鱼这种单调的活动简化了他们的思维,他们的脑筋变得不活跃了,也许是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鱼才重要,而我这个啰嗦的过客,还不如一条鱼。包河的鱼很小,包河的鱼是不能吃,钓鱼人的乐趣不在吃,而在于钓,在漫长的等待和那片刻的挥杆之间,就像我写文章发帖子,乐趣不在于发表或者点赞,而在于书写的过程,在那啪啪啪的打字节奏,犹如踩着语言的滑板在飞,除此而外,别无所求。

  在夏天我去水莲楼菜场买菜,回家的路有两条,我一定选择沿着包河边的小道,那里的垂柳枝条很长,很密,犹如秦淮河边的青楼女子的长发,我必须俯下身子像个乌龟那样骑车过去,才不会被掠到——我这么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躲避太阳,火辣辣的太阳,在包河两边残留有一些陈旧的民居,很古老,它们站在那里几十年,墙皮剥落,瓦楞里长出小小的草,城市把它们遗忘了,所以,它们的时光是慢的,随便走进一间院落,就可以看到大门敞开,房间阴凉,条几上香炉灰冷,座钟滴答滴答,秒针步伐沉重,快走不动了。偶尔我看见老宅边停着一辆风尘仆仆的老吉普,车身上溅满泥巴,北京212,我是多么喜欢这车——简单原始粗暴到没脾气。

  包河已经不像是一条河了,它的很多段是被埋入地下的,改建成了涵洞或者暗河,上面是结实的水泥马路,或者住宅小区的场地,人们在场地打篮球,小孩在边上玩耍打闹,丝毫不会想到脚下有一条暗河。河水从西南往东北流淌,一会儿一团漆黑,一会儿重见光明,一会儿在地下默默流淌,一会儿冒到地上奔涌,一路上闸口好几道,有的闸口设有铁栅栏,废弃的生活垃圾、塑料漂浮物粘在栅栏上,大煞风景。

  几十年前,县城的面积很小,几十年前,包河还是条很单纯的河,除了很少的一段河水脏臭,其余地段河水清澈,可以饮用,洗刷,如今的包河,已经面目全非,腰上鼓出好几个节,膨大的地段是公园,有凉亭,有亲水步道,还有好多我说不出名字的古怪建筑,霞光桥往东的一段,十年前是风月店集中地,据说有个八十岁老头去寻快活,马上风,死了。——真是做鬼也风流。关于许多类似的故事,我也只是听说,没有亲见。这段包河的风景很好,河中垒砌小石坝,白花花的河水跌落下来,喧哗声不绝于耳,两岸不见了垂柳,多了些黑松,坡上还有残留的一些按摩店,洗头店,玻璃门里的女子袒胸露背,斜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智能手机。黑松上挂着她们凉晒的内衣内裤胸罩,随微风摇荡,如张扬的旗帜。

  我印象中属于白天的包河就是霞光桥那一段,白得耀眼,夏日阳光刺眼的白,女子丰润的胳膊的白,哗哗作响的浪花的白。包河当然也有属于暗夜的时,桃园新村到臻品苑的一段应该是属于黑夜的,那段河流是下沉式的,笔直的墙下面是水泥和卵石修筑的步道,每走一段就遇到假山和小花池,植物、竹子、藤蔓、大朵大朵的花丛,而河水就夹在步道和对岸的舷墙之间——这段河流的改造是前任县太爷的杰作,据说是模仿韩国首尔的清川溪,那个县太爷是园林学的博士,对城市的美化和公园建设,对水系沟通和利用有着着魔一样的沉迷,大概他是想留点政绩,“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可惜没什么人谈起他——这个年代,人们已经高度自我化了,除了房子车子和票子,对于身外的任何事都不再感兴趣。我倒是很乐意在下面走一走,离水近一些,看看那些几乎触手可及的水莲,以及聚集在水草处的只有寸把长的小鱼——它们是多么敏捷啊。“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柳宗元描写的就是它们吧?

  夜晚的这一段包河是另一番景象,沿路的各种酒店、饭馆、烧烤、面食、室内排挡,一齐齐开业,灯光闪烁,烟雾缭绕,觥筹交错,演奏锅碗瓢盆交响曲,由于老饕太多,路也不好走了,特别拥挤。龙虾、烤全羊,重庆小面,都是些百姓消费得起的寻常食物,所以长年累月,生意总是不赖。常有喝得醉醺醺,辨不清东西南北的食客内急,就猛跨几步穿过窄小的路到包河边,隔着栏杆往下撒尿,完全不顾路上还有行人,还有“半边天”,还有风姿绰约的女郎。挂在河墙上的藤蔓也因而特别茂盛,我是很想在下面走一走的,我喜欢独处,不爱热闹,我想置身于包河的阴影里,可我也很顾忌,担心一泡热腾腾的尿从天而降。

  包河也有属于黄昏的时候,城西的一段膨大,本地人习惯叫做小西湖,本地人没见过世面,看到不算大的一点水面也敢称西湖,西湖就西湖吧,没人来追究这种假冒伪劣。小西湖的水是通运河的,事实上包河的水就是运河的水,运河的水从哪里来?淮河、长江,谁想这号事。早些年,小西湖里还有划着小木船放鱼鹰打鱼的人,清新得像幅水墨画,如今没有了,那时候,每年都一两个野游被淹死的年轻人,妇女坐在岸边哭天喊地的场景我也将过一两回,如今这种悲剧也不会重演了,游泳馆游泳池多了,谁还野游?不上档次。小西湖的北边原来是看守所,高墙电网、岗哨探照灯,不知墙里监房里的嫌犯在想什么?那么好的景致就在墙外。

  如今看守所被迁走了,原地址上开了咖啡馆,长廊下,几个老头在打牌下棋。我骑车到那里时,正是一天中的黄昏,水面上波光粼粼,一只水鸟,离我老远就急急地向湖中游去,它向南,我绕到南岸,它转而游向北,多么可怜的鸟啊,是水鸭还是水鸡?我看不清。总之,任何一个靠近的人都是潜在的巨大威胁,我可能是给它带来生命危险。只要我站在岸上,它就总也不归巢。夕阳一点点下坠,水鸟变成空阔水面上的一个小黑点,我的时间就这样被无形地抻长了。多么无聊啊!我,平日总是忙忙忙碌碌,啥也没做成,不知不觉就是一天,不知不觉又是一年,现在忽然没事了,不忙了,好多往事一起浮到眼前来,那时候的包河,我上小学时的包河,河边有爿豆腐坊,白天的竹竿上挂着片片笼布,附近还有个大集市,场地上摆放着无数的小玩意,白铜做的水烟袋、熬中药的罐子、瓷夜壶,我的小学好友林,他家就在包河边上,他是家中老幺,爷爷疼奶妈爱,每天早上我背着书包走了二里地到他家,约他一道去小学,他还赖在床上睡觉,如今他是一个城市的大医院院长,我还在守着这条河,唉——,人真是不禁活啊,懵懵懂懂就老了,“像我这样庸俗的人,……,像我这样懦弱的人,……,像我这样碌碌无为的人”我真想长叹一声,可怕再叹气,我又老了一成,罢了,我该走了,让那只可怜的水鸡回巢,我也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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