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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小姑父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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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父

     我偶尔在农村看见身材魁梧收废品的中年男人,总有些恍惚,仿佛又听到小姑父用深厚低沉的声音喊:“鹅毛鸭毛拿来卖呦!废铜烂铁、鸡菌皮、乌龟壳拿来卖呦!”眼前浮现出小姑父忙碌的身影,面带笑容的脸庞,一双粗大、长满老茧的手。

    小姑父家孩子多,当时都小,劳动力少。但小姑父干活麻利,有时候农忙到我家田里帮着干活。割稻时我们小孩一般割五到七行,大人割九到十一行,但是小姑父割十三行,且割得速度快,一趟中间很少直腰歇歇,一口气到头,只见他前面的稻棵哗啦哗啦倒下,铺成一摞摞整齐的稻铺。打稻时,我们两个小孩抱稻铺给他打,在田里都跑得东倒西歪,脚底下发酸。我带着孩童崇拜的心情由衷地佩服他的能干,眼睛好奇地盯着他长满老茧粗壮的大手。小姑父咧着嘴笑着说:“你噶(家)表妹表弟小,一噶全指望我,干事太磨,季节不候人,不照啊!”

     农闲,小姑父头戴旧草帽,肩挑一副担子,担子里有小糖果、造型简单的小玩具,还有各种针头线脑等小百货,去各个村落里收收废品和鹅毛鸭毛。小姑父担子里的东西既可以用废旧品交换,也可以用家中舀来的稻米抵,一天往往要跑好几个大队,不舍得歇,希望多挣点钱,补贴家用。小姑父担子里有一只洗得发白的布袋,装一些炕好的锅巴,还有一只褪色的旧水瓶。除非是兄弟姊妹等嫡亲,否则吃饭时小姑父绝不到熟人和亲戚门前叫卖,总是把担子停在村口的大树下,喝点开水,嚼点锅巴应付,从不舍得多花一分钱为自己买吃的。有人说小姑父算得太清,满脑子钱锈,生怕别人沾他的财气。小姑父不慌不忙地喝一口水,淡淡地笑着说:“我不是出来唠人家(走亲戚)的,出来做个小生意,一码归一码!”听小姑说运气好的话,一天下来也能赚个十块八块,只是人辛苦,天热时身上湿了干,干了湿;寒冬农闲,刺骨的寒风吹得脸仿佛被鞭子抽打一样生疼,耳朵年年起冻疮。

    小姑父天生爱琢磨,看见邻居家请泥瓦匠打灶、砌烟囱,他便仔细地在旁边瞧,回家后,把自家用了多年陈旧的老灶、老烟囱推倒,自己在家里捣鼓。刚开始灶砌得样子蠢,灶耗柴禾,呛烟,推到重建了几次还是不行。小姑父又是递烟又是说好话,跑了好几趟,软磨硬泡请来了砌灶的高手给看看。高手也不说话,仔细打量了一番,掰掉了几块土基,重新砌了一下,转身就走了,再一烧,果然省柴不呛。小姑父仔细地看了半天,晚上琢磨了几宿,明白了里面的门道,以后左右隔壁家打灶,他都主动去,要的钱比别人少,虽然砌得造型不太协调美观,但有些农户还是愿意请他,而且越到后来砌得越好。木匠活也是这么学会的,家具橱、柜,一般人不请他,他只给自己生活拮据的亲戚免费打,看上去粗糙,美观差一些,但结实,也能凑合用。农村生产用的耙、犁田的弓等要求不很精细的农具,还是有人请他做,因为小姑父不摆架子,收费低。小姑父农闲的时候收废品,一年到头总是舍不得歇歇,日子慢慢好起来了,盖起了村里不多见的两层楼房。

     小姑父勤快又孝顺,小姑善良体贴,老母亲大事小事都指望他,也最信任和依赖他。菱角采回来,在锅里蒸熟,小姑父挑一些嫩的、容易咬开的,叫小孩送过去;花生收回家,在锅里炒熟,挑出一些颗粒饱满的,用一个袋子装好,亲自送去;过年过节、家里来了客人烧了几个好菜,也会叫小孩把老母亲请来喝几杯;杀年猪总是挑老母亲最喜欢吃的蹄膀,送一个过去。最重要的是隔三差五的晚上,或是下雨下雪不能干农活,总喜欢到老母亲的屋里聊聊天,陪她解解闷,看看还有什么小事要做,譬如缸里的水浅了,灶下的柴禾需要剁一剁了,消磨消磨日子里的光阴。

     表弟生性好玩,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小姑惯得不像话,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先尽他,生怕他有个闪失。但他不适惯,抽烟、逃课、赌博等样样在行。小姑父重男轻女的思想重,由着表弟胡闹,气急,才一顿暴揍,打后又觉得心疼,想着以后老了指望他养老送终,撑门户,继续放任小姑惯着他。上中学时,表弟长期不交作业,上课不好好听课,有一次老师气急,用竹教鞭狠狠地在表弟手心打了不少下。表弟哭哭啼啼地回家诉苦。若是换了我们,打得再疼,到家根本不敢提半个字,否则还会遭来劈头盖脸地一顿责骂,教训在学校为什么不好好念书。小姑父虽然没勇气追到学校责问老师,心疼地摸着表弟的手,哄着表弟,破口骂道现在“臭老九”简直尾巴翘上天了,一点不讲师德,就晓得打学生,宽慰表弟念书不好还怕没饭吃啊?祖坟里还没有冒青烟,也没文曲星下凡,念个差不多就行了。表弟学习本来就不好,勉强混了个初中毕业就回家了!

      小姑父让表弟学一门谋生的手艺。开始学木匠,起初师傅不让他干正规活,只让他在旁边打打下手,干些下木料或刨些毛坯粗活,而且要求严格,稍有小差错,便拉着脸瞪他,甚至严厉批评。表弟回家诉苦,干得手上起了好几个泡,累得腰酸背痛,还动不动就讨骂,小姑父一边心疼儿子受苦,一边怒骂人心都给狗吃了,把别人家的小孩当犯人使唤。小姑父又给表弟重新找师傅,半年换了好几个师傅,可惜手艺都没学好,最后无奈跟着一个手艺平平的泥水匠后面干了两年。这个师傅倒是很少责骂,表弟勉强学会了泥水匠。小姑父逢人便夸自己儿子多么能干,学会了一门不错的手艺。最重要的是这个师傅工作间隙和表弟抽抽烟,下班后和表弟喝喝酒,打打麻将,推推牌九。表弟觉得这个师傅好,是一路人,只是干了几年,口袋里存不住一分钱,有时候还伸手问父母要。小姑有时候忍不住担心儿子以后怎么办,小姑父说现在年轻人没有几个不散漫荒唐的,等儿子成家了自然就好了!

     表弟讨了个凶悍霸道的老婆,小姑、小姑父没有办法只好让出楼房,在旁边盖了二间低矮的瓦房住,表弟结婚的债务一分不还,就这样儿媳还经常和他们吵闹。小姑父经常被气得直摇头,强忍着,低头回到自己的小屋,无奈地喊着“造孽”!但是干农活的时候,不忍儿子辛苦,最苦最累的活抢在前头,农忙总是起得最早,回来得最晚。小姑父帮表弟干完农活,回家还到自己锅里吃些粗茶淡饭,儿子媳妇连一个笑脸都没有,觉得是应该的,有时居然挑刺说这搞得不好,那弄得不如意,让小姑父躲在小屋里直叹息。小姑父后来觉得下腹疼痛,为了省钱还债,只到大队诊所里开点药吃吃。终于有一天,小姑不在家,小姑父疼痛难忍,被邻居发现送到医院,一查,已经是癌症晚期,上了手术台,再也没能醒来。

    小姑父去世的时候,他的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还健在。下葬的时候,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拄着拐棍忍不住老泪纵横,手颤颤地扶着棺材,差得儿昏倒,哽咽地哭着说:“我的个儿啊,你怎么就走到我前头啊?你让我怎么活啊?”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流泪。

     办完小姑父的丧事后,就因小姑父到医院的药费和办丧事花销等问题上,表弟和几个姊妹吵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动手揪打在一起,尽说些歪理,让家中的亲戚知道后,无不摇头叹息。表弟在小姑夫去世的一个多月后,因为家庭生活琐事和老婆大吵了一架,想想自己现在干农活没有援手,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在田里一个人打水不混。念起小姑父往日的种种好,一个人跑到小姑父的坟前大哭,忏悔自己的不孝及往日种种出格的行为,哭诉着自己现在的艰难和委屈。

      小姑父去世已经很多年了,小表弟靠着一门不太精到的手艺,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表弟为人处世处处要沾先,不大顾及别人的感受,渐渐和亲戚朋友往来得少,甚至和自己的姊妹关系都很淡薄。每每看见亲戚朋友提起表弟直摇头,想起小姑父一生勤劳节俭的样子和表弟现在的处境,我心底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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